天下有多少攒钱的妈
(资料图片)
□李晓
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妈和我爸分床睡了,他们是在相互赌气。
起因是这样的,那天上午我妈在认真比较了几家银行的利息后,果断决定,到离家远一点的银行去存钱。我妈说,在那家银行存1000元钱的一年定期,比另一家银行要高出5元多。我妈要我爸陪她去那家银行存钱,我爸不愿意,他患有严重的痛风,而今基本是在家龟养,每迈动一个缓慢的步子,就如大树挪动根须般痛楚。见我爸不愿意,我妈生气了,一个人去银行存了钱,回到家就开始不理我爸了,还抱了枕头被单去小屋子里睡。分居,也是我妈惩罚我爸的一种方式。
我妈53岁那年秋天,一辆小货车载着瓦缸、泡菜坛子、棉絮、镰刀这些老家当,我妈随我爸来城里居住了。进城后,我爸有退休工资,我妈后来又有了社保金,她最快乐的事,就是到银行去存钱。我妈睡眠少,白天盼黑夜,黑夜等天亮。我爸有天对我说,你妈啊,是个守财奴,有时半夜也起来捧着存折,一张一张数,然后再塞进她认为的秘密角落。
我爸这样说我妈,其实他也是一个典型的节约之人。有一次他光着膀子在阳台吹风,我妈大声喊他,老头子,你犯病了啊,不怕吹感冒了吗?你猜我爸怎样回答,他振振有辞:“感冒了没啥子,前年买的感冒药还放在柜子里,正好把它吃了。”有一次,我爸吃了过期的药,还进了医院治疗。有时去外面吃饭后,我爸也是最后一个离开,他总要习惯性地巡视一下餐桌,看有啥残汤剩水顺便打包回家,带回去又可以和我妈凑合吃一顿。
离我妈家不远,穿过一条老巷子,再上大街,梧桐树的光影斑驳下,就是一家银行。我妈对银行工作人员的态度特满意,工作人员每次见她去存钱,就亲热地喊我妈,奶奶,您又来存钱了啊。
我妈的存折密码设置很神秘。有时,她是以当年村里那一坡石梯的阶梯数为准,或者,我爸的生日再加上水井湾有多少棵松树,那些松树有多少棵她都一一数过。
小时候随我妈去赶集,她去卖从鸡窝里摸出还带着体温的鸡蛋、新出的大米、还滴着露水的新鲜蔬菜瓜果,卖完了,我妈就赶到乡上信用社,她蘸着口水数钱,一张一张交给银行工作人员,然后把存折放进裤腰里缠着的裤袋里,走几步,就要往裤袋里摸一摸,生怕丢失了。那时我家养有一条凶猛的大黑狗,帮我家守护着我妈的银行存折、柜子里的谷子、灶台上挂着的黑黢黢的老腊肉……我妈用银行里一点一点攒下的钱,支撑起艰辛日子里一家人的生活。
我妈心里,装着一把随时拨打的老算盘。4年前,一个邻居家里的老头儿突然发现了一张1987年的银行存折,我妈查阅了历年来的银行利率,她几乎是准确地算出了那笔钱的利息。
两年前的一天,我妈患急性胃炎住院,在医院,她趁我转身,突然自己拔掉了输液管,大声说:“我的病好了,不输了不输了。”我妈是心疼输液的那几个钱。那次在医院,我妈拿出一个记账的小本子,很郑重地告诉我,她一共有27张银行存折,然后把存折密码一一交代给了我。我妈握住我的手说:“你不要那么熬夜写了,有妈给你存钱呢。”我一把搂住瘦小的妈,哭了。想起那一年我买房缺钱,有天黄昏,我爸和我妈来到我家,把裹着的报纸哗啦一下摊开,是10万元钱。所以我感觉而今住的这个房子,每一块砖,都传递着我爸我妈的体温。
朋友老牟,是一个事业有成的老板,他的母亲在79岁那年患上了痴呆,已认不得儿子了,有时还迷糊着问:“你是哪个呀?”前年,老牟的母亲去世了。在医院病床上,老母亲去世前几天的一个下午,突然艰难地撑起身子,把怀里的7张存折交给了儿子。那是老母亲给53岁的儿子,留下的最后遗产,都是平时儿孙们给老人家的零花钱,老母亲居然去银行一一给攒上了,她还放心不下的,依然是儿子。老母亲像一颗彗星,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穿过茫茫黑洞,回光返照般地清醒过来,7张存折,是7颗星星,照亮了永恒的母爱天空。
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老妈妈,一生节俭辛苦,一世忙碌操劳,却仍忘不了去银行,拖着老态倦怠的身体,去一分一分地给儿女们攒钱,一点一滴地为儿女们吐出直到最后一根“丝”。这下,你该明白母爱的海洋是如何汇聚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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