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之后 读庞白散文诗集《唯有山可以告诉》
香奴
一个掌舵者终于舍下了大海
庞白做水手,是早年的事,但是长年累月与海为伴,可不是我们穿着鲜艳的救生衣乘快艇那么愉悦的事,读一读在《唯有山川可以告诉》》一书之前所有文字,或多或少都带着海风,卷着海浪,人生的那一截,随便提起一个日子,都是咸腥苦涩,大海的苍茫和空阔曾经和庞白的孤独感成正比,当然,正因如此,他的与大海相关的文字,非常深刻,这让我很担心,那些潮汐和风暴会不会久宿于他的生命里?
打开《唯有山川可以告诉》,我首先感到欣喜,那个在大海上惯看寂寥、苦难甚至死亡的水手庞白终于舍下了大海。再看到他说大海的时候,他说,大海是山川的故乡。
他上岸、行走,更多地融入他出航之前的人间。他的身上一定有作为一个诗人的童真,一个久别山川的行者归来的好奇,一个不入凡尘的独行者的慧觉。
总之,庞白,从海上归来,身后是已经远去的狂澜浩渺,而当下的世界之于他,新鲜又似曾相识。他写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年迈气息,不能拦阻腐朽里源源不断泛出的年轻喜悦。(《山中》)正因如此,水手之后的庞白,从绝不能偏离航线、绝不能有任何疏忽的掌舵者,被自己释放为“自由人”,那么他的现实生活状态和理想天平的侧重都有了无法从众的呈现。
庞白在《唯有山川可以告诉》一书中多次体现了对回归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的无比亲切、兼有迷惑自解、重新确立生活现场的维度,这个过程需要高度独立来完成,所以整部书我们看不到一种小情怀的情感滞留、纠葛、矛盾和得失,水手之后的庞白,做了一个脚踏实地的行者,甚至说独行者。想起苏曼殊大悟之后,芒鞋走天下,忘我,有的时候就是唯我。庞白在《到木伦的林子里去》写到:
进入林子之前,我必须顶着漫天灰暗,拐过街角,离开热闹。到了野外,必须正好遇到一匹刚刚撒开蹄子跑向林子的马。而我,必须和那匹马一起,不假思索,纵情奔跑。
跑啊,跑啊,我们要忘记远近高低,忘记山川擦肩而过。
谁没有过这样的一场奔跑呢?毫无目的就是目的,走遍山川林岳,就是要与他们“擦肩而过”。
海是故乡
我对庞白的散文诗作品的感觉:初读,简;读后,太简。
庞白做事跟作文是一样的风格:简,不装,不作,不惹事生非,也不贪生怕死;不卑,不亢,不圆滑世故,也不怨天尤人。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国人的性格大多都有显著的地域特征,但是在庞白身上你真的辨识不出,塞北、中原还是岭南?但是庞白竟然是南方的广西人。
南方人精致,精致得过这个蹲下来仔细端详裤脚上的盐花的男人吗?北方人豪爽,豪爽得过这个在万顷蔚蓝间放牧风暴的男人吗?他这样呈现,作为故乡的海:
从港湾走向大海,又从大海返回,光彩为岁月蹉跎,为风浪锈蚀。
老船,终于回了老家。
海鸟有心,常来拜访。
鸟儿展翅振翼之间,是晨曦,是苍茫。
——《海风》
作者对海的眷念,已经由抽象转为具象,“老船”“老家”“海鸟”构建的这个三维空间,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故人。他此刻鬓间染霜,岁到知天命,再望“晨曦”一派水云间的“苍茫”。寥寥数语,写尽了往昔、当下以及倦鸟归晚的萌动。
这种简,包罗万象的简,是庞白的散文诗最独特的风格。这需要他兼备深厚的文字功底、对散文诗独到的见解、对纷繁复杂的现实高度概括的能力,这三点,缺一不成庞白的散文诗。
《唯有山川可以告诉》一书,几乎是由“简”字统领了全文。
(《南澫听涛》)仅仅四行,却似千言万语扬撒而过,涛音如刀剑,白刃近喉,顷刻被震撼到失语。“生”“死”二字需要涵盖多少波澜壮阔的岁月,才可在一个短章里有如此神差的相遇,与其说这是作者多年累积的驾轻就熟的写作技巧,不如说,一个从大海里走出的人,余生只剩概括:盐和水。
庞白的散文诗,在我眼里,几乎就是大海的方言。
庞白的“语言隐身术”
我还特别深刻地记得庞白有两首分行诗,一首诗写了木头,另外一首写蹲下来和背包一起,注目自己的小孩,都是从词语间隙中细微之处博得了读者的共鸣。作为一个读者,最大的如愿以偿,莫过于曾经也是你的内心,偏偏被眼前这个作者完美地端出来,这便是共鸣。这种共鸣不是听涛那样跌宕起伏的声响,而是睫毛忽闪、眸子明亮、泪腺涌泉的声响,悄悄地泪流满面的共鸣,我就很奢望在他的散文诗作品中也能领略这样的铁血柔情,而他的情感表露极克制含蓄,仿佛给自己的文字布施了“语言隐身术”。
“在两座山中间喝酒,左边那座飞起红云,右边那座涌出山泉。
这时,别问桌子下面长着的龙舌兰有几个含义。
意义在碗里,晃动我们急促的喘息。”
——《巴马,酒后》
我个人很欣赏庞白在这一章文字里的细节处理,首先诗题四个字已经交代了地点、事件,这四个字好有诱惑力,巴马是度假和养老闲居的“代名词”;酒后,这个词很有弹性也很有力度,甚至很有神经的麻醉感。这个诗题迅速地使眼前一切模糊,只关心一场酒的来龙去脉。你可以带着几多猜测去打开文字,你想找到诗题里的谜底,但是很遗憾庞白用他高超的“语言隐身术”虚晃几枪后,扬长而去:哪座山?庞白说了:左右。龙舌兰有几个含义?庞白说了:别问。就这样我们跟着笔触到“碗里”到“喘息”,一百个阅读者就有了一百种揣摩,甚至可能联想到暧昧和激情。但是,我告诉你,都不是。你们买了书,读下一节。
庞白独特的语言艺术魅力,也是他为人秉性温和、善良的写照。正如他自己常说的,爱所有黑暗,正如爱所有明亮。
摄影师庞白
“人是草,牛是草,草也是草。
向阳的草和背光的草,一样青绿,在斜坡上,呆着,静止一样。”
你敢这样写“草”吗?我确定自己是不敢的,因为我们没有像庞白那样专注在一个画面里,看得眼花看得出现虚幻,万物合一,才得到这样与众不同又不得不叹服的句子,你写一句“眼前都是草”试试,不说全章的格局大变,之后的语言也就跟着乏味下去了,这就是独特的视角产生了独特的视觉。
几乎人人都经历过,在广场上看到鸽群飞起,但是我们仅仅轻描淡写过,涉及云彩、天空、远方等具象的文字,作为摄影师的庞白是这样写的:
飞吧,飞吧,亡命一样飞!
死板的墙壁上,禁锢的空间里,你是一枚箭,一道光。
你是一块穿透时光的石头,空气中呼啸而过。
请不要低头,人世间离你太近,一低头,就返回人世间了。
也不要抬头,天堂离你太远,一抬头就上了天堂。
更不必张望,悲苦和快乐,根源不在此。
——《广场上飞起一群鸽子》
这一节文字,对读者的灵魂是有震撼力的,一群普通的鸽子就带了人性带了神性,突然出现在我们常规的视野里,“亡命”“石头”两个词把一个象征着和平的温柔的鸽子点化成角斗士一样的角色,那么是什么原因使之所以然?绝望吗?愤怒吗?悲苦吗?作者什么都没有点破,只一句“悲苦和快乐,根源不在此。”“不在此”是亡命一样飞的因由,也是“不抬头”“不低头”“不必张望”的一个结论。所言的悲苦来自个人的一生还是我们所赖以生存的环境呢?还是复杂喧嚣的当今社会?我们始终不得的生命的出路?仿佛都是,仿佛都与鸽子不相干。只是摄影师庞白举起镜头,一群鸽子飞起……但很欣慰决绝于过往不在此处,远方一定另有青天。我们在一个句号里期待未来,希望渺茫总是好过沉溺于乌有。
我猜庞白每天要经过那个广场,去报社,照应老人、接送小孩,甚至买一尾鱼、一捆青菜,总之他多次写到了那个广场,不是路过那么随意,那广场是他镜头里的一部分,是他生活里的一部分。
当泪水充盈的时候,我知道,一定会有一艘船从天而降,运走所有喧哗。
我相信,船开走后,一定会有一个人站在广场中央,替代我,低下头来。
“船”是他的救赎者,这是他做水手时候注定的宿命,而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在自己的城市或者乡村,保留自我的一个类似“北部湾广场”的一隅,用以排遣孤单、郁闷、挫败、悲痛,甚至在这个人来人往而又彼此忽略的角落里,自己与自己分享幸福和快乐。
读到了庞白的这本散文诗集,还是用庞白的文字寄语庞白的新书吧:
“当高耸的夜空浮出微亮,晨曦从野草丛中升起,路边的石头就会说话了。
好了,一生那么长,现在,只需记取春秋。
别的日子,都已签字画押,卖给了前生。”
愿水手之后,庞白只是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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