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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一壶茶□潘鸣

德阳日报 2019-03-20 09:44 大字

三月小阳春,日暖花开时。择了晴朗天日,打早起床。迎着朝晖,踏着清露,去那碧水微澜的旌湖畔,随意寻一个茶肆——领地、后鸟、大风车……

向茶房讨一方矮桌,一圈藤椅,置于静幽处。周围丛林扶疏,草坪如织。有信风微微吹拂。春乍暖,岸柳枝芽隐隐绽,坪地新草细细绿。一些花儿却已盈盈怀春,情难自持,捂了一冬的缱绻心愫化作斑斓的蕾朵,满心欢喜地闹上枝头。那些复瓣的樱花、精微的紫叶李、炫艳的小桃红、润泽的鹅梨花、白鸟般的玉兰、烈焰红唇的海棠,一咕噜一咕噜悬垂于头顶咫尺之上,浮成锦簇的云霞。纵目顾望,真就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了。

乖巧的小妹麻利泡上茶来,顺拎一壶开水,供客人自酌。心里便想,要是有一盏盖碗一一薄胎的青花瓷,该有多妙。犹记少时在家乡镇上老茶铺里见过先辈们喝盖碗茶。品茶时,先捋开衣袖,轻手托底捉起珍瓷坛一般巧致的茶盏。半掀盖顶,拨刮一下浮面的叶梗,再嘘一口气,晃着脑袋沿盏杯口吹拂一遭,方将茶盏捧到面前,嘬着嘴,滋滋地呷上两口。如此的茶饮场面,充满仪式感和古朴民俗之美,还含蓄着无以言状的韵律。可惜,许多老物件、老讲究已随时光的流逝而悄然消匿。如今,想在寻常茶舍讨一盏盖碗茶已成奢望。此刻,置于我眼前的替代茶具是一只棱柱形玻璃杯。也不错,莹明冰洁,在阳光的透射下散发着水晶般的光泽。经一注沸水冼礼,杯底那撮竹叶青恍如受了点化,倏然间灵魂得以涅槃。一枚枚先前裹卷如针的叶体,在蒸腾的浪花中勃然复活,翩翩旋舞,叶片如裙裾般舒缓展开。那叶儿翠绿鲜嫩,经络清晰可辨,仿佛刚刚从茶园里款款而来。清醇的茶香敛成丝缕白雾,自杯口缭绕升腾,氤氲扑鼻,竟让人有几分魂不守舍了。

恬然依坐在花树下有一口没一口品着香茗。三五只蜂儿蝶儿也凑趣赶早来弄花釆蜜。它们嘤嘤嗡嗡、扑扑楞楞在花丛间忙碌嬉戏,不时惹得一些花瓣儿挣脱花蒂,凭风半空里一阵轻飏。或许本意是欲扶摇而上,终因没有羽翼,最后力不能支,纷然飘落下来。就有一些瓣子不偏不倚,一头扑入杯中。这非但不恼人,简直是飞来的意外惊喜。那花瓣儿,洁白色的,让绿茶平添几分“碧潭飘雪”的况味;艳红色的,又给杯中茶水点染出一抹“玫瑰花茶”的意趣来。

时辰尚早,周遭一派宁谧。就着腾腾的热茶,品着浮动的暗香,信手翻开携带的张晓风散文集《不知有花》。读本当然是纸质的,有凸凹感的磨砂封皮,封面饰画上,一袭鹅黄衣裙的长发少女正举头仰望,头顶上方是披纷如瀑的一帘枝叶。花不显朵,不知是尚未绽开,还是掩隐在茂密的深丛中?画面留下耐人寻味的想象空间。就阅读方式而言,我至今对电子读物心存一种疏离感,执着地钟情于传统墨印书册。我当然明白电子读物的诸多优点:便捷、时尚、大容量、低成本、易存贮、还能即时更新。但是,纸质读本的那份厚重的卷帙质感,经历岁月洗濯之后纸页泛黄透溢出来的一痕沧桑,翻阅时手指肌肤摩挲纸面牵引的神经末梢的悸动,版面设计装帧带给人的唯美视觉冲击,掩卷时往书页间嵌入一枚精美书签(可以是小幅的写意山水,禅思哲语卡片,也可以是随手拾来的一片竹树叶子)获得的怡然之乐,还有那一缕悄然沁入鼻息的淡淡油墨芬芳,这些,都是电子读物无法比肩的独特阅读快感,是我难以割舍的一种文化怀旧情结。

置身如此的氛围,静心品读张晓风是很相宜的。这位灵慧过人的文坛才女,对花儿也是情有独钟。在她眼中,岁月“是花和花的禅让所缔造的”。她在一篇文章里写道:一次她与友人结伴登山去赏桐花。途中觅花问道,一位天天穿行劳作于花海的山野村妇竟然反问:“花?哪里有花”。晓风先是一阵错愕,继而恍然明了:在村妇心目中,花是树的一部分,树是山林的一部分,山林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是天地大化的一部分。村妇在漫漫岁月中与花已合为浑然一体,达到相亲相融不相知的境界。“——看花不是花,才是花的真正主人!”晓风为之又参得一禅。她总是这样,能从一草一木一鱼一虫的行迹里觅得美感,悟出禅意。在她那些空灵澄澈的文字里,你能深深体悟到,世间一切生命都丰盈而唯美,万物皆闪耀着灵性的光芒,琐细而真实的生活弥足珍贵一一“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

花间一壶茶,独饮无相亲。能在三月早春的晨曦里,拥有一小段时光,兀自品享这一袭清宁,一份雅趣,此乐何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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