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记忆】购粮证的故事
梁晓声
很久很久以前……哈,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讲童话似的。实际上,购粮证退出咱们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只不过才三十几年前的事罢了。
话说早年间,在咱们中国,凡属城镇人口,出生的当日便享有一份国家规定的口粮。婴儿出生后的头等大事是顺利地落上户口。普遍而言,其名也就被添在购粮证上了。
当婴儿成长为小学生了,他或她便已享有14斤口粮供给了;小学五年级后增加到16斤;初一增加到18斤;初二增加到20斤;初三增加到22斤;高一增加到24斤……
高三学生的定量是28斤。28斤的口粮定量是什么概念呢?小学老师、中学老师每月的口粮才28斤半。
怎么会出现半斤之差呢?从理论上讲,这种区别也体现为一种公平——高三学生已是成年人,其口粮与老师们不应有明显区别。但老师们属于脑力劳动者,而学生非属劳动者,所以还是要有微小区别。早年间,在东北三省,凡属知识分子,口粮必是28斤半。“28斤半”,也是早年间三个省份知识分子的自我戏称。
但不论在小学、中学或大学,体育老师们的口粮都会多点儿,大约30斤左右。工厂车间工人即操作车床的工人们,口粮似乎是32斤。重体力劳动者,如钢铁厂的工人、建筑工人、搬运工人,口粮似乎是34斤、36斤不等。煤矿工人的口粮是38斤,或40斤。当年,在全国口粮最高的是东北林区的伐木工人——45斤。伐木之季主要在冬季,冬季的东北林区,严寒每至摄氏零下40度左右,伐木工人不多吃点儿,身体热量顶不上,干一会儿,出一阵汗,之后就扛不住冻了。工种特殊,劳动的自然环境特殊,给他们定45斤的口粮,连煤矿工人也没意见。
在我记忆中,似乎男孩女孩在成长期的口粮定量也有区别——女孩的口粮一直比男孩少一斤,参加工作后才持平。不论成年人还是未成年人,粗粮、细粮的供给结构却基本是相同的,以黑龙江省而论——每月小米一斤、大米二斤、白面五斤、豆油半斤,其余为高粱米、玉米碴子、玉米面。
细粮要先保证上班的父亲带饭。若此人家孝敬老人,老人也会多吃点细粮。最小的儿女往往会受到偏爱,与老人享受差不多的吃饭优待。那么,做母亲的和两个大龄孩子,平时吃到馒头、大米饭,喝上小米粥的几率极少。细粮也不可以月月吃光呀,平时得攒下一点儿,为春节那几天饭桌上体面,也为平常日子难得吃上大米白面的孩子们解解馋。这是从前的孩子们倒数着日子盼过春节的真相之一。别说孩子们了,大人也盼着过几天顿顿吃细粮的日子啊。
由购粮证的存在,产生了粮店、粮票、申请口粮补助及细粮补助等事。
当年,在中国的城镇,粮店比邮局多。每月限定了每人可凭购粮证领出粮票的斤数,领出几斤粮票扣掉几斤粮数。若谁家有人出差须多领粮票,得出示单位证明。限定粮票领出,是为了防止粮票在黑市上的倒卖。谁家口粮不够吃,申请补助是极麻烦的过程——街道小组长在申请书上签字盖章;街道主任签字盖章;城市公社批准盖章,之后报到区里;区里还得报到市民政部门。
因为我父亲在“三线”,我母亲成为全家口粮最高的人——28斤半。我们兄弟四个一个妹妹,口粮一个比一个少,总不够吃。一度,我家成为享受粮食补助的人家。那么麻烦的申请过程,真不晓得我母亲是怎么办到的。三年困难时期,因为我母亲留一位农村的讨饭老人喝了两碗米面菜叶粥,引起了些邻居街坊的闲话。母亲一赌气,自行中止了补助。父亲探家的日子里听我们讲到了此事,以后每月从自己的口粮中省出5斤,换成全国粮票,月月随信寄给我们。
三年困难时期,哈尔滨市各粮店实行每月分三次供给制。怕有的人家不按计划吃粮,一总买回去,半个月吃光了一个月的粮,那可咋整?眼瞅着一户人家挨饿不是回事,实行紧急救济岂非等于怂恿?于是通过粮店替市民计划,每10天供给一次。
民间有民间的应对策略——若某街区的买粮日是五日,而另一街区是十日,后者便可在十八日时向前者借粮,前者也可在十二三日向后者借粮。亲戚之间更可以靠此法互助,共克时艰。
三年困难时期,哈尔滨市有所谓“特供”饭馆——在那里吃饭不收粮票只收钱,10元钱一顿,两菜一汤。汤叫“电秀汤”,可见鸡蛋花那种;一道炒蔬菜中还有几片肉。主食是馒头,管够。别的省市也有。关于“特供”饭馆,民间不乏传闻——有言专为有身份人家开的,有言工资较高的单身汉也偶尔光顾,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讲,一个大龄的未婚工人也去吃了几顿饭,打算将准备结婚的钱花完后,不再活了。传闻终究是传闻,不信也罢。
我从复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北京电影制片厂,从单身青年到结婚到成为父亲,十八年间一直住在一幢筒子楼内。那幢老楼离北影食堂甚近,五十步不到。所以十余年间,全楼的人家基本是吃食堂的人家,我家也不例外,一年到头去不了几次粮店,便很少用到购粮证。
忽一日听说购粮证取消了,粮票作废了,竟独自发呆了半天——就在此前不久,我还用一笔稿费求人代买了整整一百斤全国粮票,打算给父母寄回哈尔滨去,让他们分给弟弟妹妹三家。弟弟妹妹和弟媳妹夫都是工人,怕他们粮食不够吃。
三十余年间,中国之往夕今朝,确实可用沧桑巨变加以形容。凡过来人,都应多讲讲……(摘自《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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