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多久没有大声哭泣了
□雪樱
“你有多久没有大声哭泣了？”当女友安澜把这个问题抛给我，我先是一愣，再是愕然。依稀记得上次哭泣是从医生诊室出来，在医院地下停车场里，周围没有一个人，当听到有人过来时，我迅速抹干泪水，抬起头来，并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做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安澜告诉我，新年上班公司举办培训，咨询师提出这个问题，她站起来回答，“我心情不好时，就在自己车里哭泣。”事后，她才知道，很多同事和她一样。之前，看到朋友圈发帖说，有的人下班后宁愿不回家，也要在车里独自待一会儿，我很不以为然，这次真的相信了。现在社交平台越来越多，人们独处的空间似乎在变小，那些愤怒、焦虑、委屈、痛苦，无处安放，于是，不少人便选择在一个无人打扰的停车场来发泄自我。就像笛安小说《景恒街》中的女主人公朱灵境，她喜欢独自在停车场里坐一会儿，有时是加班回家的深夜，有时是疯狂一天工作后的凌晨。她关上车窗，将驾驶座调成一个可以半躺的角度，然后惬意地闭上眼睛，提醒自己别这样睡过去，但还是睡着了。“身体醒着，却已经僵硬到了某个程度，于是灵魂逃脱控制，就在隔壁副驾座上睡着了。”我想，与朱灵境一同睡着的，还有这座充满诱惑又寂寞无边的城市。
我轮椅出行，乘电梯直达地下停车场，最初我多少有些恐惧，一下子进入到一个幽暗又冰冷的陌生空间，迅速切换，有几分眩晕感和虚幻感。有一次去西边开会，赶上写字楼正在搞装修，工作人员告诉，轮椅走货运电梯，然而，出口阴森森的不说，连个指示牌都没有，我和朋友战战兢兢，生怕上演电梯惊魂，被关进去出不来，想想都后背发凉。没想到，货运电梯直达楼顶天台，出来电梯，瞬间一片明媚的景色映入眼帘，养眼的绿植，讲究的雕刻，古典的装潢，这才平复了我不安的心情。
其实，每个人都无时无刻不在逃离，在逃离中确认什么，又在确认中重新认识真实的自己，以及这个荒诞的世界。上次我在地下停车场里等人还是春节前，尽管车里轮番播放着好听的音乐，我却无心倾听，脑海中密密匝匝萦绕着恼人的琐事。想着想着，泪腺的开关就不自觉地被打开了，瞬间被一股没来由的痛苦所包围，好像必须通过哭泣才能发泄出来，才能救赎自己。此刻，对面开过来一辆汽车，闪光灯刺眼地照过来，打碎了我的思绪，我立马控制住自己，还好没有丢人。稍后，当汽车开出车库，驶向川流不息的车流中，我突然产生一种释放的轻松和惬意，好像刚才离开的是一座地下城堡，短暂的停留使我清空心灵，冥冥中获得一些力量，我把它称作“灵魂的城堡”。
我经常会想起《肖申克的救赎》中的安迪，书中有句话让我至今依然感动，“诺顿曾经说，安迪在操场上散步时，就好像参加鸡尾酒会一样。”这无不带给人一种自由的感觉，如风一样的生活。他告诉我们，即便身陷囫囹，也要拥有一颗自由的心，我认为，自由的本质就是一种真实。
同样是在停车场等候时，有个出租司机给我讲述了他的故事。他是个向往自由的人，与其他同龄人没有什么两样，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后来要了二胎，两个娃都是千金，他高兴得整天哼着小曲走路。然而，厄运的降临从来都是没来由的重重一击，二姑娘出生不久，被确诊患上一种罕见的恶性肿瘤，治疗一段时间后指标恢复正常，全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但是，病魔很残酷，孩子再次复发，当地医院表示已经尽力，他明白其中的意思，却没有放弃，“她是个生命，来到这个世界，我就得对她负责，我不能那样做！”终于，他通过网络找到一家专科医院，经过漫长化疗，老二的命保住了，而且恢复良好。他现在每天拼命赚钱，晚上收工后去健身房打卡健身，保持强健身体，才能更好地陪伴孩子。听到这里，我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位年轻、乐观的司机，就是带着二女儿与病魔一战到底的超级勇士。下车前结账时，他低声说了一句，“这些年，我的泪水早已哭干了，所以不哭了。”我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底有个地方生疼生疼，说不出来的锥痛。
我们总不能带着眼泪、眼睛红红地去打拼、去做事，总需要适当的空间来消解情绪和清空心灵，获取新的能量，这就是地下停车场成为“灵魂的城堡”的缘故，也是一些公司设置咖啡座、下午茶、心理咨询室等的人文考量。如果说地上空间的利用彰显人类的野心，比如，某某“第一高”不断被刷新纪录，那么地下空间的设计则蕴含人类的敬畏。敬畏，也是一种与世界的和解，“灵魂的城堡”里，安放着我们的脆弱、疑难、痛苦、失败等，我将这些称之为“尊严”，也是我们勇敢攀登的精神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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