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记忆 雪霁
故乡的年,是乡亲们辛苦一年攒下的喜悦,是透过雪花看见麦粒从麦壳中脱落时的幸福,是人、畜辛苦一年磨出的欢喜,更是整个村庄淹没在肉香里时的满足,也是秦腔吼出的激动与热闹……
腊月过了二十三,年的脚步便迈进了村户院落,年味儿在母亲的袅袅炊烟中开始升腾蔓延。一碗碗肉菜从先宰猪的人家送出,相互送到全庄人的砧板摆上肉才收场。宰猪场上抢拔猪鬃,踢着猪尿脬满村跑的小子们心更野了,东家进西家出的,就为听那一串串鞭炮的炸响声而拼命拔着猪鬃。只有自己拔来的猪鬃可以自由支配换来鞭炮,那时,或许只有鞭炮才能炸出他们童年的快乐。小脚的奶奶开始用石窝捣调料,满院子飘着调料的香味,奶奶时不时喊我,帮她取盆,一会儿取笤帚。那时总觉得我的自由被奶奶拖着长长的尾音牵绊着。我怨恨奶奶,剥夺了我同风一样玩耍的孩子们在一起的快乐。奶奶抿着窝窝嘴总是说,一个女孩子家,不帮着大人干活,在外面疯跑啥呢。也许就是从那时起,我知道一个女孩子是不能在外面疯跑的。
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映衬着门洞里通红通红的对联,还有贴在方格窗子上欲飞的喜鹊、画眉鸟,它们将太阳一年留在大地的最后一丝光亮赶走,年三十日就这样在鞭炮声中,像新媳妇一样羞羞答答被迎进了家门。记忆中,年三十讲究最多,不能将脏衣服留到第二天,隔了一天就是一年,院外的东西要收拾到院子里,对联必须要早点贴上,灯笼要赶天还没黑透之前挂起,晚饭必须吃长面,还有三十晚上守夜。记得大人们常说,年三十晚上,蒿柴棍棍都要回家。或许是大人们常说的这句话,一直萦绕着我的情感,每逢过年,我都会心急火燎地往家赶,生怕自己不如一根蒿柴。农村的年三十同族长辈们会早早地聚在一起,为逝去的先人摆放牌位、供饭,等这些仪式结束后,一家人才能围着炕桌吃团圆饭。那也许就是今天我们强调的所谓孝道文化的延续吧。
从年三十晚上开始,村子里总会有一户人家,将一年出不了几次声的录音机,摆到自家院里,音量调到最大,让那些秦腔名家激越或婉转的嗓音,划破冬日寂静的夜空,唱暖整个山村。秦腔唱到后半夜,要不是主人心疼锁在抽屉里数量并不多的干电池,大概都会唱到天明吧。爷爷奶奶听着秦腔,不停地点着头,父母亲还有姑姑时不时像模像样跟上几句,我们姊妹几个老是听着听着就眼皮打起架,睡梦中时不时还要摸一下小兜里的几角压岁钱,像是摸着了商店里隔着玻璃柜台的玩具、小人书以及小人书里关羽的大刀。
大年初一,小辈必须给长辈磕头拜年,同族之间,也要行礼。当然,大年初一的饭菜是最丰盛的,也是一年里仅有的大块猪肉、鸡肉、肉丸子,还有品种不多的包菜、萝卜丝、洋芋丝,装成八碗,能摆满满一炕桌,就像平时能见到大人笑容一样稀罕。吃过早饭,全村人要聚到一起,村里人管它叫出新。母亲会将准备好的新衣服拿出来,最后不忘叮嘱一句,穿仔细点。穿上新衣服,出门前总不忘装上自己的那份糖果,那是最幸福的时刻。村里老少一起赶着自家的马骡牛驴,鬃毛梳得光亮,有的人家还给骡马头上戴朵大红花。堂伯总会站在驴圈里给他的青驴说上半天话,最后给青驴戴上特制的铜铃铛,抱着驴头舞弄半天,青驴闭着眼睛头在堂伯怀里来回蹭着。青驴也有不耐烦的时候,猛一抬头,将堂伯甩到一边,躺在驴粪蛋上的堂伯大笑着,一只手在空中一划,另一只手总会压碎几个驴粪蛋,站起来的堂伯拍两下青驴的前胛,像领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到村头一块苜蓿地里去出新。出新要讲究方位,全村老少的脸都要朝一个方位,去迎喜。出新场上锣鼓声,嬉笑声,驴马骡牛撒欢声霎时挤满了村庄的角角落落。圈了一个冬天的畜生们见面相互你啃它一嘴,它还你一下,亲热得在烫土里直打滚,摇醒了脖颈上的铃铛响个不停,从出新地东山一直响到西山,一股烫土过后,擦了雪花膏或棒棒油的脸蛋上便落满了烫土,新衣服也变了颜色,但人们脸上的笑容并没被烫土填没。
记忆中,过年下雪是长辈们最高兴的事,看着雪花飘落,他们就像看见满坡满洼的庄稼地里,站满了沉甸甸的麦穗、谷穗,还有院子里高高隆起的粮仓一样。雪,落上多半尺厚,听着一脚踩出的扑通声,乡亲们脸上才有了写满喜悦的真实。此时,每家炕上都有围着炕桌抹牛九牌的男人。那几天的年轻男人也像城里人一样,穿着干净的衣服,胡子刮得光亮,头发洗得蓬松,平时口袋里的旱烟叶也会换成几毛钱一盒的黄金叶、大前门、飞天、金丝猴、奔马等香烟,他们身上冒着淡淡的香烟味,随之每家的土墙上也会多些花花绿绿的各种烟盒纸与金铂纸。他们听着落雪的声音,抽着香烟,扯着半荤半素的闲话,赢着缺了角的毛毛钱,有时输得脸上用墨汁画的八字胡须数不胜数。爽朗的笑声能穿透土墙,震得各家女人心里像装了块石头,踏实得跟手里串起的千层鞋底一样密实。
过年唱戏、看戏是冬日的暖阳为我的乡亲们补的精神之钙,也是孩童们踩着锣鼓声,在烫土里找到快乐的影子。戏从正月初五开始,一直唱到正月十五。如果谁家有唱戏的演员,保准全家都会去看戏,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农村的夜总是黑得那么瓷实,戏台上的汽灯只能照亮戏台底下仅有的一片地方。戏场里一大半人淹没在夜色里,看不清是谁将聚在戏台底下的人伙左右挤晃两下,只看见汽油灯下腾起的烫土,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像麦浪一样,一会向前一会向后一会向左一会向右摆动着。挤在前面的小年轻,兴奋得不时尖叫两声,引得团长站在戏台上,不时用一个指头指点着。叫声似乎没有引起戏场里人的反感,团长也就不再理会那些调皮捣蛋了,夜晚的戏场笑声有时高过唱戏声……
暖暖的笑声融化了背阴山上的雪,引得春风便会从山顶顶上滚下来,就像秦腔唱暖了乡亲们的心里一样滚软了大地。此时,春便在年尾巴上与乡亲们一起开始了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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