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彩的围裙里
□黄咏梅
在我家的厨房里,锅碗瓢盆,唯一的色彩就是那条挂在墙壁的围裙,搬家数次,却从没有丢失。那是一条具有少数民族风格的如壮锦般多彩的围裙,仔细看,还有一个穿着民族装的少女,也是各种色块包裹起来的形象。煮饭的时候,我几乎不怎么挂围裙,潜意识里,大概是对“家庭妇女”这个形象有障碍?但是我却一直把这条五彩斑斓的围裙挂着,等锅热、等汤滚、等菜熟的那些短暂时刻,我会站在厨房里,看着围裙上的图案和色彩,就像欣赏一幅画。
这是我结婚的第一年,母亲送给我的礼物。记得当时父亲看到我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忽然很复杂地说了一句话:“你也跟你妈一样,会烧饭了。”我才意识到,这是我头一次烧饭给他们吃。那之后没几天,母亲就在街上买了这条围裙送给我。第一眼看到它,是很刺眼的,不仅是它的鲜艳让我觉得老土,而且,它的女性特征实在太明显了。母亲长年的厨房形象立刻从这条围裙上跳了出来。母亲大概不知道,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多少次我跟姐姐因为她的唠叨而偷偷一起发过誓:“长大以后,绝不做一个像母亲这样的家庭妇女。”
那么,母亲是一个怎么样的家庭妇女呢?我们一直嘲笑父亲,他在家里就是个典型的“甩手先生”,啥都不用干,也不会干,工作八小时之外,就是读书写作,然后管理管理孩子。
母亲就是一个使父亲成为那样“无用”的人的家庭妇女。
上个世纪,大概每个家庭都有这样一个家庭妇女吧。然而,母亲却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和姐姐哥哥的衣着打扮却会比食物还多元。并不是我们比别人富有,而是我们有一个手巧爱美的母亲。我们的服装made in母亲,母亲踩着缝纫机咔嚓咔嚓赶在节日前为我们做好新装的镜头,是我对“临行密密缝”的最贴切的理解。一件的确良白衬衣,会不甘平庸地在领口、袖口绣上天蓝色的边;一件简单的套头毛衣,会在胸口织进一只立体的小花猫,眼睛是闪亮的扣子;一件冬天的短大衣,领子、袖子、衣角用白绒毛围了一圈,就像扯了云朵来陪衬……这仅仅是细节的讲究,还有母亲那些大胆的服装设计,实现在我们身上,从简约的西装短裤到繁复的公主塔裙,使得我们在当时的孩子中,已经属于“前卫”了。我们总是会听到一些不认识的大人说:“呀,这孩子的衣服真好看。”
母亲就是一个使孩子们成为那样“虚荣”的人的家庭妇女。
母亲爱美,我猜大概是跟她过去的生活经历有关。母亲曾经是文工团的演员,演过很多样板戏,在少有的几张保留下来的剧照里,有一张她演《霓虹灯下的哨兵》,挺像陶玉玲演的“春妮”。对于那段演员生活,母亲很少提起,她说得更多的是那时候亲历的荒唐事,都跟时代有关。我们曾经开玩笑地追问母亲:“老爸当年是怎么追美女的?”母亲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那个时候,有什么美不美的?人人都穿得灰不溜秋,看着都差不多。”母亲说,那时候,她喜欢白色,那是街上唯一的浅色,别无选择。
母亲对色彩特别敏感。记得我们家有一张被单,上边是一幅图:红太阳升起在连绵的群山上,山下是水田,田里有农民和牛在耕作,山路上,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农民。母亲很喜欢这张被单。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就钻进被子里,把被子撑得高高的,母亲跟我们躺在一起,用手电筒照着这幅画,给我们讲——挑担茶叶上北京的故事。那时候,我还以为故事都是母亲杜撰的,后来才知道,那是当时流行的一首歌。不过,那张被单被母亲“修改”过了——她把天空那几只灰色、黑色的鸟,用绣花针改成了五色鸟,看上去,漂亮极了。
哪怕仅仅是一点点的修改,也如涟漪一般,母亲爱美的意志,在我们的生活里泛起了一圈一圈的影响。如今,我们都长大了,对美有了不同的理解。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我很不屑于母亲对色彩的爱好,我自以为很“文艺”地喜欢黑、白、灰这样的色调。跟母亲逛街,母亲为我挑的那些衣服,无一件不被我鄙夷地“枪毙”掉。渐渐地,母亲不给意见了,她说,你们长大了,我跟不上潮流了。不过,母亲却并没有放弃她对于美的建设。在我和哥哥、姐姐各自的家里,都能找到母亲的手笔:一只便携保温杯的套子,是母亲用毛线织的,上边有动物图案;一只挂卷筒纸的套子,是母亲用花布做的;茶几抽屉里,一大排整整齐齐的五彩小纸盒,是母亲用广告传单折的,用来一次性地装果壳皮屑;沙发上,窝着母亲织的居家披肩……最为醒目的是,在墙上,挂着母亲的十字绣,给姐姐的是一幅牡丹,给哥哥的是一幅紫罗兰。
我搬进杭州的新家后,母亲和父亲来住了几个月。大概是因为新家的缘故,母亲给我绣了一幅“余福满满”,四条鱼围着一个“福”字。虽然它看起来跟家具的色调、风格的确格格不入,就像母亲担心的一样,但是,我还是坚持把它挂在了客厅的墙上。有朋友来玩,几乎都对它产生了兴趣,大概因为它抬头必见,大概也因为它的——突兀。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这是我妈妈绣的。”当我电话告诉母亲这件事的时候,母亲却显得比我更不好意思:“他们一定说,那么老土,你妈妈。”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我伤感了很久。
在锅里的热气开始缓缓蒸腾的时候,我会看看那条母亲送我的围裙,数那上边的颜色,我会想念她,这个坚持存着美这件事情的家庭妇女,即使在那些不美、不好、匮乏的光景里,心里却在一直绣着这些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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