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样子
○肖 遥
岩井俊二导演的电影《你好,之华》里有句台词“愿你活成最好的样子”。之南的故事其实在有意无意的追问:那些学生时代令人难忘的女神,后来有没有活成“最好的样子”?
未必。甚至有可能青春期就已经是她们的人生巅峰期,她们是朴树歌里的“那些花儿”,是贾宝玉眼中的大观园的姐姐妹妹们。在《红楼梦》里,这些美丽又脆弱的生命后来的经历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这也是之南的结局:被家暴、抑郁症、自杀。
这个过程,就如同村上春树所说“不管是樱、萤或枫,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它的美丽。我们为了目击那一瞬的光彩,路途再远也愿意前往。那里存在的不只是纯粹的美丽,人们亲眼确认它们失去小小的光芒,看到鲜艳的色彩在眼前凋零,会不自觉地松一口气。当目睹一场美丽的盛宴消逝时,反而能找到安心感。”
是不是很残酷?这正是日式审美中所谓的“物哀”,正如随风飘舞的樱花花瓣带给人的感伤和哀愁。一阵清风吹过,花瓣无声飘落,面对这种“霁月难逢彩云易散”的悲哀,即便内心已经汹涌如海,表面上也只能云淡风轻,将之化成一种对命运的接受乃至品味,哪怕是面对生离死别。
关于分手、离别、失败等生命不可承受之绝望,物哀审美提供了一个视角:化悲痛为力量的方式就是将自己充分地沉浸到人间烟火中去。比如在是枝裕和的电影里会不厌其烦地出现食物——《步履不停》中的家庭聚餐,《海街日记》中奶奶酿的梅子酒。同样受伤,吃货更容易恢复元气。就像苏轼被贬天涯海角,惊叹于生蚝“食之甚美,未始有也”,很快忘了自己身陷绝地之苦,政治生命面临终结之痛,并一本正经地修书给儿子,让他千万不要公开生蚝的秘密,担心被朝中士大夫知道了,会跑到海南来跟他抢……可谓“垂死病中惊坐起,吃喝玩乐又一年”。
除了美食,琐事为何能够治愈?当非常投入地准备一份早餐或打扫一间院子,体会每个动作和细节,把其中的感受无限拉长,就像把视频以四分之一倍速播放的时候,给人的感受就完全变了——电影镜头里,伴着音乐和簌簌落下的缓慢的雪花或旋转的落叶,男主和女主说好谁也不回头,各自走向再也没有对方的未来……即便是失恋和分手,因为放慢了节奏、拉长了过程,并不急于奔向一个什么终点,也会变得诗意和浪漫起来。
话说回来,究竟什么是最好的样子?马上就是元旦,接下来就是春节了,届时我们会穿着华服彩衣去聚会去赴宴,在人群熙攘之处,心中不免寂寥:我们仿佛永远也达不到别人眼里“最好的样子”,不如姐姐美,不如妹妹萌,比不上哥哥一家人和美幸福,也比不上弟弟放浪不羁活出自我,甚至不如从前的自己无知无畏精气十足……
治愈系的日式审美告诉我们,“最好的样子”其实就是当下分分钟的经历:一箪食一瓢饮,一段心动一场付出,和别人无关,只和眼下的选择和承受有关。哪怕我们终将坠落,像落叶、落花、落雪,在兜兜转转纷纷扬扬那一瞬间,也可以是最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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