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里那个“老陈”
“老陈”是我爸。从前我还小,跟他赌气的时候我就会这样喊他:“老陈,老陈,水开了!酱油瓶倒了! ”他慌慌地跑过来,拧着眉说:“你这孩子……”即便如此,他也不会责骂我,有时还会像个孩子似的嘿嘿乐,很享受的样子。
自从他有了姑爷,我有了大姐夫,姐夫和我们背后常常称他为“老爷子”,诸如 “老爷子今天好像不开心,你们别惹老爷子生气”等等。酒桌上他捏着酒杯滋溜喝一口,然后说:“你们背后喊我‘老爷子\’,以为我不知道? ”说完他边咀嚼嘴里的食物边弯起嘴角,目光扫过桌上假装忙于吃食掩饰笑意的我们,就像清风扫过麦地。
父亲是很帅的,母亲有时拿出他从军时的戎装照指给我们:“看,多像年轻时候的周总理。 ”我们如果捂着嘴笑,母亲会很认真地说:“笑什么,难道不像吗? ”
父亲的确是整洁有型,直至年老,背不驼腰不弯,竭力保持着军人的铿锵步履,尤其他的眼睛,一直炯炯有神。参加抗美援朝时他是侦察兵,那是一双典型的侦察兵的眼睛,鹰一般明察秋毫。父亲眼神清亮,心也清亮,容不得半点沙子。他转业回到地方做法律工作时,有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分到他手下做助理。过新年,那个大学生给他拿了一些土特产,父亲拒绝了。年轻人连忙解释:“都是我们家地里产的。 ”
父亲说:“那也不行啊,为官者,造福一方,嘴莫馋,手莫贪。”交谈中,父亲还告诫他:“立志言为本,修身行为先。 ”看着那个大学生拎着东西走远,我对父亲说:“不就是送点东西吗?人家也是好意,不收就算了呗,还要说那么多?”父亲却说:“你还年轻,不懂,蝼蚁溃长堤知道吗?今天我不拒绝他,明天他就敢送钱。而且养成这样的思维,会毁了他,是很可怕的事。 ”
父亲也有容忍眼睛里进沙子的时候。他过八十大寿那天,族人都来欢聚,我的一个姐夫和堂兄,激动之下,在酒席上因为琐事发生了口角。大家怕事情不好收场,都悄悄劝坐在邻桌的父亲干预一下,父亲只是笑眯眯地喝着酒,和旁边的人闲谈,视而不见,稳如泰山。我紧张地望着这一切,最后却发现姐夫和堂兄竟然握起了手,还拥抱碰杯。我很疑惑,事后问父亲怎么不着急,父亲说:“他们俩的性子我了解,争执的事情我也知道,怎么会因为那么一点小事就闹翻?只是一时没说明白而已。如果我当场干预,那可能真的就不好收场了。 ”
父亲一生的修为,我最佩服的就是自律,意志坚如堡垒。在他所处的位置上,无论生活方面还是事业方面,诱惑多如牛毛。可是父亲做到了“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做到了“一片冰心在玉壶”。即使在晚年,身体不好,他也能坚守自律。那年他中风,医生和家人不许他再吸烟,他硬生生把吸了五十年的烟戒了,没用我们为此操一点心。
生命里最后那几年,他腿脚不便了,也每天衣帽整洁,皮鞋擦得铮亮。每次出门前,他还是习惯性把衣领整一整,把口袋摸一遍,抻抻衣襟。有一次我问他:“老爸,你这是干吗呢?”他俯下身看向我,像看一个小姑娘,把慈爱的目光洒过来,温声对我说:“整整领子,领正心不歪。摸摸口袋,别把家里零食带到外面影响工作。 ”然后他狡狯地笑看我,说:“你没做到吧? ”我假装生气地说:“老陈同志,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可是他早已拄着拐棍嗒嗒地走出去了。
三年前他去世时,晚上守夜我点了一炷香,跪下看着玻璃棺里静静躺着的他,我说:“老陈,我今晚真的生气了。家有老是个宝,如今你走了,让我每于大事与谁言? ”站起来后,我走出去。一轮圆月下,夜静得像那缕袅袅直上的香烟,而我已泪湿凉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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