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夏的绚烂时代
乔敏娟
讲述者：陈果（化名），
女，20岁，大学生
作者：乔敏娟
配图：蒙美旺
一“果果，不是不帮你，你爸妈生病时就借了我们不少钱了……”
“是啊，我们生活也困难，真是想帮也帮不上啊……”
“果果，你为什么一定要读书呢？你这么漂亮，打两年工，再大些找个有钱人嫁了，不比到处找钱读书好？”
……
一屋子人围着我，面目不清，只有许多张嘴分外清晰突兀地张张合合，而我，只剩一副耳朵，承受着各种关切又界限格外清晰的话语。
那一夜，母亲积劳成疾，在世间挣扎许久，到底不得不舍下那一口气离我而去了。而父亲，则早在我2岁时就已因车祸去世。我成了孤儿，烫手山芋。虽然当时我只有16岁，但我心里特别明白，木然立在一众长辈当中，不往任何人身边靠。
这4年，我还常常梦到那一夜的场景，午夜梦回时，汗把后衣领都濡湿了，透着黏糊糊的冷意。
我不能想象，如果当时表姐尤夏不站出来，我现在会是什么样。
那时我看尤夏，如同仰视战斗女神。她扎着短马尾，刘海全梳上去了，露出白腻光润的额头，面容璀璨。我那些亲戚，基本上都是吃喜酒自己打一百元红包就不许别人打两百元的主，尤夏一句“陈果要读书，一切费用我来出”，成功地取代我成为全场声浪聚攻的焦点。尤其是尤夏的妈妈，恨不能用眼神把她揪回家。
尤夏比我大六岁，我上小学时，她上初中了，我上初中，她高中都毕业了，我们的交集很少，我不知道尤夏为什么会站出来。我知道的是，尤夏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小公司当文员，供我读书不是轻松的事。
因为我，尤夏找了两份兼职，忙得像陀螺。
我也很争气，考的大学不差。
二其实相对于尤夏，我更熟悉她的男朋友王泰。
王泰在我读大学的城市有业务，出差时经常来探望我，带我去他们的饭局“蹭饭”。若是有人打趣：“阿泰，你真行啊，小姑娘这颜值够高的……”故作暧昧的眼神烘着暧昧的语气，王泰不免有些得意地说：“何止颜值高，智商也高，某某大学的，我助学的大学生。哥们也是有社会责任感的人啊。”我几时变成他助学的了？你咋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呢？
我就看不上王泰爱吹牛。如果他真的帮我，尤夏哪会那么辛苦？
一天，我去找尤夏，无意中听到姑妈对尤夏说：“夏夏，王泰你要盯紧咯。尽量别让他跟陈果接触。”
我听到尤夏爽朗地笑着说：“妈，你想哪里去了，果果不是那样的人。”
“她是哪样的人我不清楚？她以前偷了我们家多少钱！王泰长得好，收入也不低，你不防着点，有你后悔的时候。”姑妈压低了的声音像一把蓄足了势的刀，砍入我血骨中。
没错，我就是一个见了钱眼睛发绿光的人。自从我爸去世后，我妈推着小吃车，早出晚归，我脏兮兮地跟在车边，很小就学会了捡垃圾卖，换笔，换作业本。我妈经常生病，一病我们家就要断炊，我就得厚着脸皮到亲戚家蹭吃的。开始他们对我特别亲热，我拿走他们的钱时，并没有想过是偷，那么亲的人嘛，钱这东西我妈妈比他们迫切需要得多。
现在想想，小时候的认识真是太奇葩了，万事都以自己需要为中心。不过人总是要慢慢长大的，现在的我，压根不可能再偷钱，更看不上为钱出卖自己这种事。
三“哎呀，妈，你就别操心了，果果那时才多大点啊，她懂什么？再说那时她们家不是缺钱吗？现在她可不缺。”尤夏辩驳里略带着得意，她凭自己的努力，让我衣食无忧，学费不愁。
姑妈走后，我对尤夏说：“姐，对不起啊，以前我不懂事，偷你们家的钱。”
“你刚才听见了？不要在意我妈的话。”尤夏笑笑，“你当时拿了多少？”
“三十。”我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还记得我妈说你偷了一百，你哭嚎得心都要呕出来啦，那七十元肯定不是你拿的。”
“姐，谢谢你能相信我。”往事纵然如烟，也是砌在心底浓重的烟砖，并不能随时间散去。
“我当然相信你。因为那七十元是我拿的。对不起啊，我有急用，回来时他们已经骂过你了。我就不做无谓的牺牲了。后来，每次想到你那哭嚎的样子，恨恨的眼神，心里特别不好受。”尤夏望向我，眼神清澈，满含歉意，我心里突然一松。我一直认为，姑妈坚持说我偷东西还说谎抵赖坏透了，就是为了不让我再去她家，要和我家斩断瓜葛。原来只不过是两个小孩无知的误会，人性虽自私，也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暗无天日。
“你是因为补偿，才供我读书的吗？”我问。
“当然不是，一码归一码。谁小时候没拿过家里的钱？懂事了改了就好。我帮你是因为你上进，心气高，值得帮，而且我们是姐妹不是吗？长辈们年纪大了，生活艰难，不敢揽事。我们年轻人怕什么？我辛苦几年，你好过一辈子！”尤夏笑了，珍珠白的小贝齿闪闪发光。
何止是姐妹，尤夏，你就是我生命的曙光。
四王泰找我的次数渐多，聊天谈心不外乎抱怨尤夏太忙，疏忽他的感受。据说抱怨自己的现女友或妻子，是勾搭下任的必杀技，我有点忐忑，但也不敢拒绝，万一是尤夏让他来的呢？我表现过于敏感，反而伤感情。
直到有一天，尤夏对我说：“果果，王泰好像劈腿了。”
我心一紧：“你怎么知道？”
“女人的直觉。”尤夏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他不是经常去你们学校看你吗？不会是你吧？”
“呃！”一口唾液呛入我的气管，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不可能是我！姐，你对我这么好，哪怕我是条狗，王泰是点石成金吕洞宾，我也不咬他！”
“什么瞎比喻。”尤夏笑了，“只要不是你就好，要不我真成整个家族的笑话了。”
是啊，我永远不可能忘记那一夜，尤夏缓缓站出来，坚定地说要供我读书，周围那众生实相衬得尤夏犹如圣洁的天使降落凡尘。
暑假我有的是时间，便跟踪王泰，发现他在公园里拥吻一个绿衣女子，不是尤夏。我很冲动地想把他们一脚踹到湖里，有句话说“你若折她翅膀，我必毁你整个天堂”，特别符合我此刻心境。转念一想，我何不把王泰抢过来，让那绿衣女子也身受被背叛之痛，然后我再抛弃王泰，让他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五我给王泰打电话，说暑假好无聊，想让他陪我开厢唱K。王泰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可以远成彼岸花，也可以媚如水妖，叵测得如同一棵猪笼草。一切都取决于王泰怎么对尤夏。
令我意外的是，面对我露骨的勾搭，王泰拒绝了。他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了。
我明知故问：“是尤夏吗？”他迟疑片刻，说：“我正准备跟尤夏说，我有新女友了。”
他怎能这么心安理得呢！我感觉自己正在变成快气炸了的河豚：“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他说：“尤夏太忙了。你知道，感情这东西，不经营不加持，变质了也就变质了，回不了头的。”
“都是因为我！好人难道反而不得好报吗？尤夏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能多给她一点时间，多给她一点耐心呢？”我心里很乱，我到底还是影响了尤夏。
“果果，你们都不了解尤夏，她多么有野心！她打算等你毕业了，自己去读研读博，考托福，说不定还出国。你说，我等得起她吗？我承认我是蚂蚱，我喜欢原地蹦跶。”王泰喝着茶，装无赖，我想如果他们真是渐行分歧渐大，倒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好吧，就算你是蚂蚱，要蹦走之前说清楚难不难？我看你就是个骑驴找马，劈腿的渣男！你不是蚂蚱，你就是个‘井\’字，横竖都是二！”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和王泰不欢而散。
正愁不知该不该跟尤夏说这事。尤夏却提着几罐啤酒来找我，她说王泰已经提出分手了。她面容上的悲戚，比不上我心里多。她说人生就是这样，我们一往无前，遇到了什么，改变了什么，预测不了，但好好走着，也许慢慢就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她说果果这事不怪你，只是恰巧因为帮你，我在压力和责任感中迅速成长了，王泰跟不上了，如此而已。
盛夏的啤酒，金黄明亮，今夜的尤夏，格外绚烂。
情感箴言：
情感箴言：所谓缘分，无非就是一瞬间的念头。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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