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羞的背面是“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越是遮掩的，越是引来猎奇的目光。乔·莫兰，这位被誉为“具有惊人天赋的社会历史学家”擅长挖掘被大众长期忽视的领域，从《扶手椅上的民族：电视机前的英国人的私密史》、《在路上：一段被掩藏的历史》到《为初学者排序：从早餐到就寝，日常生活的故事》，无不探寻着普通人的私密生活蓝本。作为被害羞困扰已久的人，莫兰也为惺惺相惜者撰写了“害羞者心理指南”。书名《羞涩的潜在优势》道出了他们的心声：在大众视野中，那个彻头彻尾的沉默怪咖，转而扮演着更加得心应手的角色，秘而不宣地为自己的“出逃”勾画了一条华丽的逃逸线。

害羞不仅仅是人类的专利，海豹、信天翁、紫罗兰……它们在应对残酷环境时都会打开自己的“保护伞”。如果说动植物的害羞是人类赋予它们的隐喻，那么人类的害羞从何而来？爱默生将英国人沉默寡言的特性追溯到了七百年之前，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认为害羞是一种难以撼动的遗传体质，《彼得·潘》的“地下之家”即是社交困窘在文学中的显现。

除却自然环境、民族气质、社会阶级等方面的外在影响，人类的害羞则更多归于与个体成长相关的因素。这种极端低度的情感稍纵即逝，加之不露声色的掩饰往往不被他人所重视。出于自我中心的考虑以及安全感的缺失，迫使害羞者的自我意识在语言的措辞与行为的犹豫之间进退维谷，为了避免重重误会，便陷入了社交的窘境。

在他们看来，社交生活中的客套和空洞的闲聊无异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折磨，为了避免话不投机的尴尬，久而久之，“害羞者不想引人注目，却恰恰因为害羞而引人关注……”正是自我的坚守，害羞者被社会规则和社交惯性排斥在外。

然而，害羞不止沉默无语这一个面孔。在公众面前侃侃而谈的戴高乐，在演讲之前则要通过长时间的沉默蓄积言语的能量；阿加莎·克里斯蒂由于家庭变故，隐姓埋名离家出走，当她再一次回归大众视线时却被指责为自我炒作，面对镜头萌生出病态的恐惧，但却青睐与录音机对话；达尔文喜爱独自工作，对于《物种起源》的不自信导致他患上了神经性皮疹和头痛；易卜生不停酗酒缓解羞怯的症状；伊丽莎白·泰勒以写信抵抗害羞，使内心得到宣泄；狄金森从半掩的卧室门后和客人对话；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在与世隔绝的山脉之中建造了童话般的王宫当起了隐居者……这一连串害羞名人录，有的向内寻求庇护，有的享受着“戴着面具而来的自由”，显而易见的是，所有的社交节制并没有使自我发展狭窄化，而是调动起了独特的禀赋，打开了更宽阔的场域。

艺术和写作是失意者的乐园，如弗洛伊德所说，写作在其本源上是一个缺席者的声音。塞尚牢记司汤达所说的，忧郁的艺术家“只以迂回曲折的方式达成其目标”。如何达成？害羞者把自己蛰伏的社交转向他者无法轻易解读的人格魅力，将言语的冲动投射到更多的创造性领域，一种以退为进的自我实现。奈保尔与社会的隔阂就为他的创作提供了素材，他与资助者坦南特保持着距离，在他看来这是一份预留的幻想。

电子科技涌入、现实零交流的新冰河时代，村上春树的小说《天黑以后》就描绘了一幅御宅族的日常生活图景，拥挤的城市之中人们的交往纽带却无比脆弱。电子产品的蜂拥而至加快了互动的便利，却无法治愈害羞者的痛楚。克制或矫正都会适得其反。但如果跳脱出现有的位置，反倒能打开一扇看得见风景的窗。

□刘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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