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很慢,有爱就不孤单
□雪樱
我是在父亲尿管手术后,一口气读完周大新最新长篇小说《天黑得很慢》的,眼角噙着泪花,内心盈满说不清的生命忧思。不同于简媜的《谁在银闪闪的地方,等你》、止庵的《惜别》等反映老年社会的文学作品,周大新的新作延续《曲终人在》的叙事手法,以“拟纪实”方式,即万寿公园黄昏纳凉一周活动安排为独特结构:周一陪护机器人薇薇小姐推介会,周二发售灵奇长寿丸,周三返老还青虚拟世界体验,周四“人类未来的寿限”讲座,周五、周六、周日是陪护老人故事分享,家庭陪护员兼保姆的钟笑漾讲述她亲身经历的陪护故事。
毫无疑问,陪护故事是作品的灵魂重心。笑漾陪护的对象萧成杉,退休前是一名法官,经历“延寿”屡屡被骗、再婚无果、独女自杀、衰老失忆、独居空巢、晚年无着等一系列典型社会问题,通过笑漾的娓娓讲述,呈现出一位老年人晚年的生活图景。笑漾供男友读研,未婚先孕,反被男友抛弃,生下儿子钟承才,为了儿子能落户、上学,她与萧老登记结婚,困境中的相依同样感人至深。“家家有老人,人人会变老”,在“老”字纠缠的生命最后一公里,如何活得优雅而不失尊严,这是所有人亟需直面的生命课题。最触动我心弦的是萧老的再婚、失忆,而笑漾最终并没有放弃,那种没有血缘的不离不弃之陪伴,那种超越世俗的竭尽全力之挽留,那种牺牲自我的如女侍父之关爱,令人为之动容。
衰老就像个八爪鱼,不知不觉中偷袭人们。萧老衰老迹象凸显,脑出血昏迷不醒,后来又突聋、视网膜中央动脉栓塞,患上阿尔茨海默症……当女儿馨馨去世的真相被发现后,无疑更加速了他的老去。面对失能,住院时萧老宁可花钱找男护工帮忙解大小便,也不愿意让笑漾搭把手,不愿意让笑漾擦身子。笑漾感受到这种无力感,“人老了大概都有这一天,今天是你,将来我也会是这样哩,你不把我看成你的妻子,就看成你的女儿吧。”也许是不想拖累他人,萧老喝毒鼠强欲自杀,被笑漾及时发现,他喝下的是已经做了手脚的红糖水。“只要我活着,你即使完全失去记忆成了痴呆者,我也决不会让你屎尿满身,我会让你与今天意识清醒时一样,活得干干净净气气派派拥有完全的尊严……你一定要活下去,活到上天确实不让你活的那一天再说,我坚决不让你提前走,我一定要让你看到自然生命最后一天的风景。”
笑漾推着轮椅带萧老去听专门为非全聋人打造的音乐会,使他找到心理平衡；萧老彻底失忆,笑漾辗转前往山西吕梁山青阳峰道观,从道长邬眉那里求来“方子”,终于唤醒了他的一些记忆。“我不知道他的记忆力最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不知道老年痴呆在他身上会不会还有反复,但我知道我会一直陪着他。”结尾处如是写道。读到这里,我的泪水在心里流淌,不只是为笑漾的有情有义,更多的是被周大新的强大内心深深感染,如评论家李敬泽所说,“儿子英年早逝,他写出《安魂》；自己慢慢变老,他写出《天黑得很慢》。我觉得他不是在写小说,而是在写自己、写生命。”唯有饱尝过融入血脉的蚀骨痛楚,拥有过他人没有的独特体验,他才能写出如此直击现实、发人省思的现实作品。
谷歌专家雷·库兹韦尔预言,“人类将在技术的帮助下,于2029年看到永生的可能性,并将在2045年实现永生。”但是,再高科技的技术手段,基因编辑、干细胞生成器官、人体冷冻技术延寿、脂肪细胞再生等等,永远也抵不过情感的呵护、亲情的守望。当生命这场大戏缓缓落幕的时候,无条件的陪伴就是世间最美的风景。因为,“变老并不是悲惨的事,那像是夏季天黑得很慢”,但有爱就不孤单,有爱就有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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