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手里的那把草木灰
看见菜街子里又有一串串的青粽子卖。打电话回家:妈,我只吃您包的粽子哦,菜街子里的粽子包那么大,又憨又海,就是个大糥米团,吃了咽在嗓子眼,不消化。妈在电话那头说:唉,我米都泡着了,周末你们回来吃就是,前天上街我粽叶买少了,你再给我买两札来。
其实在我们家,吃粽子不单是端午节的事。端午节用不完的粽叶阴干了,妈会把它密封收藏,馋粽子时拿出干叶片来水发开,包些来吃就是,仅只是少了新鲜的青粽叶那股子清香味儿。十年前妈还没来昆明时吃不上她包的粽子,只好应个节气到菜街子上买两个来吃。粽子我只吃素的,买回几个葫芦大的青粽子,回家煮了吃,天啊,既不软糥也不香甜,纯粹是煮一坨死嘚嘚的糥米。私下就想不通这粽子做那么海干哪样?妈包的粽子是三四嘴就吃完的三角小粽,易煮易消化,吃在嘴里软糯滑爽。喃样回事呢?妈说秘密只有一个,那就是泡糥米时要放一点点碱(苏打)。泡得那糯米稍稍地有点泛黄,再来包,糯米就煮得软了。这秘密我城里的舅妈听去了,照着做了,那粽子还是不好吃,一股碱重的味,糯米香没有青粽叶的香也无。舅妈去问我妈,我妈说这小苏打放多少量确实是不好掌握的,最好是拿草木灰来泡米。
草木灰?超市有栗炭竹炭卖的,擂成灰行不?问我妈,我妈愣怔着,不明白。
我解释,超市里有一袋一袋的栗炭卖的,冬天买来弄烧烤煮茶喝用得着,也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张思德同志烧的那种木炭,行不?我比划了一下。
我妈说,完全不必嘛,买什么买?田间地角拾点蚕豆秆荞麦秆黍米秆,现烧成灰,那灰做引子最好。妈说盛半小饭碗草木灰,加满水,搅浑,然后再澄清,澄清的水滗出来拿去泡糯米……
妈说她上次回老家叫三孃烧了一灶,弄碎了带回来一大袋,管吃十年的了。
想吃粽子就搓一把草木灰加水澄着。溶在青水里的钙、钾、钠离子,比纯碱的滋味来得柔和,这是自然的平衡。
妈说得像是很简单,却也复杂着呢。一把蚕豆、荞麦、黍米杆的草木灰是我家粽子好吃的关键。
妈的粽子是用阿婆搓捻的麻线捆的。这些年,妈再也舍不得用那麻线来捆了,阿婆去世十六年,虽然她遗给妈一大卷那种专用来上鞋底子的麻线,可是妈再也舍不得把它们剪断成一截一截的,那可是阿婆亲手种的苎麻,亲手发酵、捣烂、晾干,再拿手拿纺锤子搓捻成的线线啊,牢实经用。前些年妈还用这麻线捆粽子时总叮嘱我们,剥了粽子吃后,那底线给她留着,下次包粽子时再用。现在没人给妈搓那麻线,妈也小气起来,这几年她包粽子时就去擗一扇棕梠叶来,把那棕叶撕成线状来拴捆粽子。我妈说,这粽子吃的是糯米粽叶的清香,要放在锅里高温煮的,可不能拿那塑料绳来捆粽子,一般的细棉线不经牢,捆不实的,下水煮,粽子散了,吃不成。
原来我这些年绝不吃别的粽子,这般挑嘴,挑的就是我妈这一丝不苟的粽子做法——全自然取材法。
学过植物学的我,认得各种草木属什么纲目科属种,却本身对草木没有一种自然的、情感的、传统的体认,这是一种与自然的隔膜,我拥有的只是冷冰冰的知识。
读李清照的相关评传得知宋时女孩子兴玩一种“斗百草”的游戏,非我们小时候玩过的拿狗尾巴草来拴个疙瘩角力玩那种游戏。人家宋时女孩子斗百草斗的是谁认识的草木多,每一种草木都有啥子药用功效。在古时候对自然草木的认知是女孩子嫁作人妇后,她是否可以保障家庭成员安康的一种能力。
小时候我嗓子眼疼了,妈出门转一圈,拔两株臭铃铛回来煮水让我喝,嗓子就不疼了;我和妹妹患大耳疤(腮腺炎),妈出去挖来狗屎花的根用杵臼捣烂成糊状,敷在肿胀的腮部,药到肿消;记得十五年前刚坐完月子,正缝一年的端午节至,妈到菜街子上买回一大束草药,有白芷、苍术、接骨草、艾叶、柏枝等等,电炉子拿到卫生间煮草药水,煮得直冒热气,然后妈让我脱光了身子进入那狭窄的卫生间,关严门窗,说是让那药草的蒸气好好地熏熏我,除除身子骨里的毒素。我在里面闷得慌,我妈在外面一再嘱我:多蒸下,再多蒸下。在那逼仄的卫生间里幸得有那一股子弥漫着山川地气的草木香让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熏蒸毕,我果真感觉神清气爽好些。
妈告诉我,她小时候,端午节那天,哥哥们都要跟着在乡里办学当老师的阿公上山挖草药。阿公算个乡绅,有丰富的草药知识,周转团转的人生个病的都会来找他讨点药草。阿公说,端午这天,山上百草皆可为药,治百病。现在想想,每年的农历五月,正是草药根茎叶成熟,药性最好的时候,端午节采百草做药的节俗自有其道理。每个端午节阿公都命阿婆拿草药在灶上煮上满满一大锅水,让全家子每个人都舀两木瓢那草药汤汤烫烫地泡泡脚,说是治皮肤病、去邪气。
在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里,一块巨石上题写着“原本山川,极命草木”八个字,这八个字是植物所的奠基铭文,现在作为该所的所训,它激励着一代一代的植物学研究工作者。传说20世纪三十年代,国民党云南省主席在写给西双版纳植物园蔡希陶教授的一封信中用过这一典故。此语出西汉时著名的辞赋家枚乘的《七发》,这八个字的意思就是考证山川的本原和草木的名称之意。
原本山川,极命草木。山川自有灵性,孕育万物,自然认知多么重要。
盛夏的端午节,吃粽子,看见妈手里那来自田野山川的一把草木灰,遐想无限,即便只是草木一生的繁衍和轮回,也喂养了这天人合一的世界。
去年的端午节,收到过一条短信,一直没舍得删除:五月五日午,天师骑艾虎,手持菖蒲剑,妖秽全没有。
端午节了,你家门前挂菖蒲艾叶没有?
半夏,大学生物系毕业,供职于媒体,致力于长篇小说和自然随笔的写作。鲁院第七期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昆明市作协副主席。出版有长篇小说《心上虫草》《潦草的痛》《忘川之花》《铅灰暗红》等,纪实文学《看花是种世界观》等,认为作家要有能力倾听来自生活内部的叹息,也要有能力凝视生活的真相,并怀着对世间一切生命的悲悯,在深心的旷野里高唱自己的歌。写作最终是回到人本身,回到人的处境。
妈手里的那把草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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