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欺骗……无耻……”
“你们……欺骗……无耻……”张开的嘴被一捆乱麻塞住了,接着一个麻布口袋兜头下来,周围立刻变得漆黑一片,感觉到身子被人抬了起来,横架到马背上,在仓促的马蹄声里,我的身子筛糠般抖个不停。我知道,我是被人绑架了。
从麻布口袋里出来时,我已经是在一间狭小的房子里,尽管黯淡的光线让我一时还无法适应,但肢体的自由舒展已经让我感到无比舒适。看来这间屋是专门用来关人的,屋里没有任何摆设,就在角落里摆着一张床。高高的后墙上开着一个镶有铁条的通气孔,此时,正有混浊的雷声从这里涌入。秋季的暴雨来得迅猛,落雨打在屋瓦上一片轰鸣。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茫然与恐惧使我的身子瑟缩成一团,而脑子里则是一片空白,就像闪电划过的天空,除了阴郁和混沌几乎没有任何东西。
终于有人出来给我一些解释了,这已是第二天的早晨,紧闭的屋门被打开了,从矮小的门洞里挤进来的人并未让我感到陌生。
“尊敬的贺少爷,没让你受委屈吧?”说着话,这个瘦巴巴的小老头已经立在我的身边了。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昨天在路边让我帮忙的女人,看来这个女人的脚伤已经完全好了,她进屋来的动作显得轻盈而利落。
我讨厌这个皱巴巴的蔫萝卜似的小老头,当然,更讨厌蔫萝卜老头身边的那个秀美却无比阴险的女人。
我从床上坐起来,直视着他们,但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平和,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内心的担忧,尽管我是落在了他们手上,但这并不能说明我比他们软弱,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不可能左右我,我的目光里始终保留着必要的轻视,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不甘于屈服。我说:“你的脚好了,昨天没有被雨淋到吧?”
“想不到贺少爷还很风趣呀。”女人的话里有着假意的矫情。
我说:“你们的阴谋得逞了。”
宋子善说:“我们是运用了计谋,我太太把这叫放长线钓大鱼,瞧,说什么来着,鱼就上钩了。”宋子善得意地大笑起来,这让我既感到气愤又有些无地自容。
我说:“太太的戏演得好。”
女人冲我道个万福说:“谢谢少爷的夸奖,无非是一些哄小孩子的把戏。”女人戏谑的调侃,令我面红耳赤。
我说:“你们的行为说明了你们是多么龌龊和卑鄙。”
宋子善说:“老夫求财心切,只好把少爷先请过来了。”
“你们待客的方式总是要借助一些野蛮的手段吗?”
“不,不全是,有时我们也会做得更好。”
“就像你们抢掠我们的羊群,不留一丝痕迹?”
从他极力回避的目光中,我感觉到了我们丢失的羊群一定和他们有关。
“我们的小羊倌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宋子善说:“贺少爷,你还是先为自己的处境想想吧。”
我说:“等着瞧吧,我们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这么做,只能是引火烧身。”
宋子善说:“可是,我的少爷,并没有人知道你在我这里啊!”
我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怒火竟一下子被他熄灭了,连那尚存的一线希望,这不能不令我黯然神伤。
我说:“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他的太太,那个跛脚狐狸说:“少爷大可不必多虑,尽可安心在这里住下去,一切都会完璧归赵的。当然,最好是你的父亲能识相点,别老困在钱眼里爬不出来。”
我说:“那么你们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宋子善说:“你的父亲会急上几天,这要看你的父亲有没有诚意了,我的条件并不过分,要他同意和我共同享有阴山的矿脉。你说说,在你父亲眼里是你重要还是银矿重要?”黯淡的光线并未能遮掩住他目光中的贪婪。
我不想把谈话继续下去了,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你别指望有好结果。
我不知道家里此时是个什么状况,我们的人知不知道我被人绑架了?
其实那天,我的坐骑受惊的时候,家丁并没看见,他们正在专心致志地掩埋界桩,一抬头就不见了贺家的小少爷,才不由得慌乱起来。家丁四下里寻找,最后在通往宋家庄园的路上拾到了一枚银制的纽扣,那枚闪闪发亮、制作精美的纽扣上镌刻着一种独特的图案——一只华丽的,形态别致的蝙蝠。贺敬泽一看纽扣就知道是从小儿子的衣服上掉下来的,这纽扣是我们贺家所特有的,是我们从银匠那里专门定做的,由此他断定他小儿子的失踪和不久前失踪的羊群一样,可能是宋子善捣的鬼。贺敬泽赏了每个家丁两耳光,说:“要你们是吃干饭的,小少爷丢了都不晓得。”贺敬泽像一只困兽在屋地上转圈圈,突然就停下身来再一次赏了每个家丁两耳光。“小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二太太泣不成声,说:“老爷,快想办法呀。”照二太太的意思是立刻就要组织人去夺回自己的儿子。
人马已经召集起来了,可贺敬泽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他为自己的莽撞感到有些不妙,没准宋子善已经设好了圈套在等待着自己去钻,要果真如此,他就得不偿失了。屋外突然响起的一声炸雷吓了贺敬泽一跳,骤然滑过的一道闪电把厅房都映亮了,余光散尽后,厅堂又陷入昏暗。
“你就这样看着你的小儿子受罪而无动于衷吗?”二太太停顿了的抽泣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贺敬泽说:“太太放心,宋子善的目的无非是要和我们合开银矿,他不会对连祥怎么样的,我们的目的是救人,不是和宋子善拼命。”贺敬泽觉得,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摸清小儿子的下落,是否真被宋子善绑架了?又被关在了什么地方?只有将这一切摸清了营救小儿子才更有把握。
贺敬泽决定先派一个人去。
父亲派出的第一个人是个乔装的乞丐,乞丐挎着讨饭的篮子在庄子里转悠了半天也没有打探到丁点儿消息,他只能冒险去敲宋家庄园的大门。他讨到一块饼子,同时也暴露了自己,宋家的人发现,乞丐颓废而卑贱的面容下,有着很活跃的成分,尤其是乞丐的手,看上去保养得很好,还有他的脖颈,很洁净,没有任何污垢；褴褛的衣衫里面是一件洁净的汗衫,所有这些都暴露出他不是个乞丐。他讨到食物后,并不是马上离开,依然在大门边徘徊,不安分的目光始终在大院里逡巡。一个乞讨者,对一个财主家的动向显得过于关心,这不能不让人怀疑,宋家的家丁俘获了他。宋子善说:“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乔装的乞丐是贺家的家丁,他当然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但却不能出卖自己的主子。宋子善没有折磨他,但却给了他两个选择:一、讲出实情,可免一死。二、抛入黄河,葬身鱼腹。我们的家丁两个都没有选择,是宋子善为他作了选择,他被抛下了黄河。
父亲派来的第二个人是一个卖米糖的小贩,小贩买通了宋家的厨子,于是一天早晨,我吃早点时,在一个馒头里发现了那片画着古怪图案的草纸:柳枝,月牙,和一个鼓骚的青蛙。什么意思?何人所为?要说明什么?我将那张草纸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很显然是一幅画,而且画面表现的是夜晚,月牙儿挂在柳枝上,青蛙在树下鸣唱；我的脑子里立刻闪现出这样一幅生动有趣的画面:月亮升到树梢上时,青蛙会在大树下鸣唱。我想我是明白了,是有人在为我传递信息,我们的人并不知道我被关押的具体位置,他们是在告诉我,当夜晚降临时,会有青蛙的叫声响起,而当我听到青蛙的叫声时,应做出回应。
我的判断没有错,就在这天晚上,月亮升到树梢上时,果然,有青蛙的鼓骚声隐隐传来。时断时续的蛙鸣游弋在这寂静的夜晚,空气愈显得潮湿了,这使蛙鸣到来显得疲惫而绵软,并不真切,但我敢肯定那的的确确是蛙鸣,并且感受到了其中的迫切和焦急。我从未学过青蛙叫,但此时,贺家的小少爷却不得不模仿着那似像不像的蛙鸣给予回应。这一晚我并不知道,宋家的厨子潜伏在庄园黑暗的角落里,低声下气学着蛙鸣,正为自己的蛙鸣声引出了另一个同伴的叫声暗自得意,宋家老爷却寻着蛙声来到了他躲藏的树荫下。已经到了这个季节了,竟然还有青蛙鼓骚,宋子善一脚就将这只鼓气的青蛙踹扁了。宋家的家丁连夜行动,在黄河边上捉住了等待逃走的小贩,不由分说就将他抛下了黄河。(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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