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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棍手的寂寞

民族日报 2017-04-24 10:03 大字
 

老人们都还记得,在河州北乡,喇嘛三川就在黄河两岸,是河水冲积形成的川道。这里土地肥沃,面积宽广,物产丰富,人家稠密,是河州最为繁华的地方。其南岸西边的那块平川叫碱土川,正是我的故乡莲花。 

喇嘛三川的民俗很特别,川里村庄众多,村子间农舍相互能望见,大凡都是两姓联谊组成的村庄,如杨李家、殷鲁家、焦张家等等,单姓的村庄很少。据说,各姓的祖上都是古代从中原来的移民,因为是河湟二十四关边下,多的是戍边将士的家眷。当然,也有随之而来的商人、脚户、负徭役的役夫们。我的祖上属后一种,只因家境贫困,从中原流落到这里。这里的村子两姓联谊结为同族,缘由是地处边关,远离故土,而且战争频发,又是多民族杂居,各姓族人感到力量单薄,没有安全感。除了两姓联谊结成同族外,人们还有一个自保办法就是习武,人人演习,代代相传。几百年来,炊烟缭绕,树木繁茂的河州北乡俨然成了武术名家林立,自成门派的尚武之地。 

在河州,武术上很有造诣的人,人们尊称拳把式;习武有功夫的人,大家都叫拳棍手。那个时代,每个地方都有拳把式,每个村子里总有拳棍手在传授武术,人们统称“教武艺”。习武当中,讲授拳路时,一般都在高墙深院里,害怕别家人偷窥;练习拳棍的地方,大都在村子里面积最大的麦场上,为的是便于套路展开。农闲时节,村子的巷道里,总能看到拿着刀棍急匆匆赶去学武的男子汉们。月上树梢或鸡叫五更,麦场上便会传来演习武艺时的刀棍击打声和习武者的喊杀声。 

我的父辈四人都是教师,曾经在大、中、小学教学,不知道我家过去的人都说我家是耕读传家,书香门第。其实,读书只是从父亲一辈才开始,再上尽是刨土背粪的庄稼人。如果将来有人写家族史,父辈之上,能入列传的可能只有我的二爷。我们喇嘛三川人称曾祖父为太爷,我的太爷膝下两个儿子,爷爷排行老大,孙子们叫大爷,他的弟弟自然便被孙子们称为尕爷。正是这位尕爷,学成了拳,闹腾出了事情,在民风淳朴的碱土川留下了近乎传奇的身世。 

尕爷有一天成了有名的拳棍手、拳把式。对这事,不要说家里所有人想不到,就连最疼爱他的太爷也想不到。人们只知道尕爷性格急躁,还有点犟。农闲时节和村子的男娃们一起去他的远房叔父家学拳,早晚在自家麦场上练拳,除外也没有看出有什么出众的地方。至于他的武术,太爷经常说:“就会耍几趟套路,花拳绣腿嘛,玩秧歌时压个场子是成呢。”谁知道,成年后,一次偶然机会,他竟因为拳法高超,惹出了一番事情,成了河州北乡赫赫有名的拳棍手。 

那次,家里让尕爷去宁川沟走亲戚。那个年代,赶路无非是步行。尕爷肩膀上搭着个褡裢,绕过雨后的水坑,沿着村间小路匆匆地走着。路过缐家村的一处麦场边时,听见里面刀棍击打,响成一片。因为自己本身是习武之人,他不由停下脚步,从低矮的围墙缺口处望去。只见麦场上有三人在练武,刀来棍往,打得十分酣畅。其中一人年纪稍大,似乎是师兄,练到得意处,停下套路,给二人讲要领,言词很是豪放。我尕爷生性急躁,听到这些,完全忘了所在处即缐家庄,正是当年名震河州的武林高手“缐把式”的村子,而缐把式还是尕爷的堂舅。发起急来,高声叫道:“就这两下子,还把自家吹成打遍天下的高拳。”对方一听,脸上挂不住,也原本无路可退了,自恃武功高强,就在那里发作:“你有本事就下来!”顿时,一场陌生人之间的意气之战在雨后的麦场上拉开了序幕。交战双方使的都是哨棒,河州人都叫五尺棍。两个人正在气头上,又急于取胜,招招老辣,棍棍狠硬,分明是场恶战,麦场上荡起一派的杀气。几个回合下来,对方渐渐感到力不从心,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只剩下气喘汗淌。尕爷却越战越勇,有意卖个破绽,诱敌深入,自己轻舒猿臂,五尺棍头挑起积水池边的黄泥,端端的抹住了对方的嘴唇。结果可想而知,对方颜面扫地,只有抱头痛哭。等对方的同伙把一村拳棍手召集过来寻找时,尕爷已经感到闯了祸,早已搭着褡裢,逃回了家。却编个由头,躲在偏房里,恐怕我的太爷爷和家人发现此事。 

人们知道这件事是三天后了。缐家村派人下了战书,说我尕爷“自恃武功,狂傲不羁,登门伤徒,毁我门庭,百般无奈,故草订日期,抬棺讨伐,以雪前耻。”战书落款竟是缐把式亲笔签名。一下子,全庄子炸开了锅,太爷爷和我的家人们这才知道尕爷还有打伤缐把式大徒弟的本事,也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虽然焦缐两姓还是旧亲戚,既然撕破脸了,为了全庄子人脸面门头,大家只好硬着头皮迎战。从这时起,庄子里天天有老人在掐算打擂台的日子,就像当下的倒计时;天天有高人在教尕爷学习制敌于死地的绝招,类似今天的恶补;天天还有闲人组织男子汉们练拳护村,仿佛已经兵临城下。最令人感到悲壮的是,还有一家高寿的太爷爷把自己的寿材捐出来,捎来话:“给全庄子人争个脸,好好地打去。” 

那次擂台摆在麦收后,满川轰动,人满为患。据说缐把式亲自坐镇,双方真的是抬着棺材入的场。交战三场,尕爷又连续打伤了缐把式的三个高徒。毕竟缐把式年寿已高,也不便和晚辈交手,只好鸣金收兵,率众返回缐家村。在焦家庄,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取得了胜利,尕爷知道和堂舅缐把式这下梁子结大了,没几天,搭着他的褡裢,远走他乡。有人说是去了口外,反正没有人再见到过。那些年,他在那里,只有太爷爷心里清楚。 

尕爷从家里消失后,人们对这个草莽英雄的崇拜之情越发高涨。到处是有关尕爷的话题,麦场上练拳的人们更多了,都在模仿尕爷擂台上的拳路。拳棍手们也纷纷议论,尕爷哪来这么高超的拳法,有人说道,八年前他和一个山东云游道人在一处空庄院里闭门半年,人们还笑话他不下地,跟上闲人变懒了。兴许高拳就是那时

学的,确实,从此后,尕爷的拳路变得拳拳狠毒,招招致命,绝无虚套。 

尕爷再次徘徊在焦家庄巷道里时,已经是河州解放了。天下太平的日子里,已经很少再有人练拳耍棍,生产队便安排他去放羊。自后,尕爷每天按时去放羊,慢慢地融入到挣工分的农民中,成了普普通通的公社社员。 

往后的日子里,尕爷真的遵纪守法,再也不传授武术了吗?我们不知道。只是后来发生在焦家庄人身上的几件事,想来总觉得有些蹊跷:庄子里一个姑娘出嫁后,婆家人特别野道。别家调教新媳妇是教茶饭、教针线,他们家却信奉“打倒的媳妇揉到的面”。全家上下,拳脚相加,天天用拳棍要把她的脾气去掉,打服挼绵。有次,面对婆家五个男人的围攻,焦家姑娘忍无可忍,出手应对:一招“白兔蹬鹰”把大伯子蹬翻在井台上,又一招“猞猁甩背”把丈夫甩出了院墙,紧接着一个“就地十八滚”撤出包围圈……婆家人吃了一惊,莫成这个新媳妇还会武艺呢!自然,这个家里从此就安静了下来。 

修建刘家峡水库的料场上,也是一个焦家姑娘挑着烩菜去送饭。突然,路上行人大声喊叫,四处逃散,原来一个硕大的疯狗冲出围栏,见人就咬。眨眼间,空堂堂的料场上只剩下她一人面对径直扑来的恶犬。就在人们喊破嗓子,提悬众心,不敢直视时,只见她放下担子,几招拳脚,就把狮子般大小的疯狗打躺在地上,哀嚎抽搐。围过来的人们大为惊诧,焦家姑娘只是淡淡地说:不知道打倒缐把式大徒弟的就是我们焦家人吗? 

尕爷默默地度过了晚年。两年前的一天,我路过州体育局,门侧玻璃栏上,一幅拳把式演武的照片悬在那里,矫健的身影是那么熟悉。走近一看,是我的尕爷,身边霍然一行大字:河州著名武术家。也许,尕爷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的州体育局那里,竟然成了著名武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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