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土地之争
这几天,父亲的心情是出奇的好,完全是因为那将要河水般流淌而来的银子,镇长开始考虑储存银子的场所了,在对钱财的管理上,镇长似乎更能和二太太达成共识。此时,两个人都侧身躺在宽大的床榻上,褐色铁黎木的床架排列着四季花卉的透雕,漆了红绿青蓝各种色彩,掩着半透明淡青色的珠罗纱帐子,氛围是少有的温馨。二太太为镇长精心烧制着大烟泡,淡蓝色的火苗上,一缕轻烟升腾起来,房间里霎时便盈满了腥腻古怪的味道。
让人很难相信,这种吸食能使人上瘾的物质竟来自于一种娇艳的花朵——椭圆或长卵形的叶片,基部抱茎,边缘有缺刻。夏季开花,红、紫或白色。蒴果球形或椭圆形,籽多而小。是的,这就是罂粟,这种叫作罂粟的花朵在我们的土地上曾经广为种植。听听我们这里的民谣吧:三月嫁秧禾,四月摇骨朵,五月罂花红似火。说的就是罂粟。罂粟的种植取决于特殊的土壤,我们这里土层深厚,黄土成分中粒沙比重大,稀松多孔、粘合力差,适合罂粟的生长。罂粟的种植一般在谷雨前十几天下种,种时将罂粟籽和谷籽一块拌种,谷苗出土劲大,能顶开土壤,这为罂粟苗创造了便利的条件,罂粟苗会寻着谷苗留下的缝隙钻出。罂粟苗出来后,再把谷苗拔掉,从种到收大概120天左右。我们这里的烟浆一两能熬成熟膏子八钱,出烟率很高。平均每亩要收一百两,一两烟土合银元一块,如此看来收效也是颇丰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一直依赖于罂粟的种植,我们土地上种植罂粟的比例甚至超过了粮食。对我们的种植,民国政府一直采取默认的态度,甚至允许百姓们交官粮都可以用大烟代替。后来,民国政府有了明文查禁,这种好看的花朵才从我们的土地上渐渐消失,那么是真正消失了吗?也并非全部如此,我们只是不再明目张胆大面积种植罢了,是的,我们缩小了它的种植面积,藏匿了它的身影。这种惹人眼的花朵被藏匿在密实的庄稼地里,或无人顾及的深山里,待成熟时,我们会派人秘密采集。在镇长眼里,这种消散在空气中的淡蓝色烟霭,既能焕发人的精神,又能使人变得懒惰;既是钟情的少女,又是杀人的恶魔。可无论是少女也好,恶魔也罢,都是令他割舍不下,而又丢弃不了的。“这是怎么说的呢?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镇长小声嘀咕一句,慌忙又将自己的思绪从对罂粟的品评中拉回来,他此时并不想思考罂粟的好与坏,他现在最为关心的是银子。
现在,镇长一边吸食大烟,一边认真思考着有关银子的储藏问题。二太太笑起来了:“老爷,我们的银子在哪里呢?我可是一两都没有看到。”
镇长说:“等你看到的时候,我们的银子已经流成河了。”
二太太说:“老爷是夸口吧,我们会得到这么多银子吗?”
镇长自信地说:“当然会,我们的阴山就是个聚宝盆,有取之不尽的财富。”
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格子,空气中浮动着斑斑点点的亮泽,这千丝万缕的朦胧而又璀璨的光束不断凝聚着,很快便在镇长的眼中堆垒成一座耀眼的银山。镇长捉住烟枪贪婪地猛吸一口,表情中便有了极尽的渴望。
镇长正在为如何储存银子的事伤神,小个子管家慌慌张张奔了进来。
“老爷……老爷出大事了。”
“什么事,慌里慌张的?”镇长放下手里的烟枪,将滞留在口中的那一缕烟雾悠悠吐出,神情立马舒展开了。他伸着懒腰,问莽撞的管家:“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此惊慌?”
“出大事了,大事出了。”管家语无伦次。
镇长表情有些不悦说:“把话讲清楚。”
“不知哪来了一伙人,要抢夺我们的银矿。”
镇长一翻身从床上跳了下来,“什么……你说什么……抢夺什么?”
“有人要抢夺我们的银矿。”
“哪个?是哪个要抢夺我们的银矿?”由于愤怒和紧张,镇长的面容一下子变得阴郁而苍白。
小个子管家不得不再说一遍:“有人……要打我们银矿的主意!”
镇长这时候好像才有些明白说:“是谁?我看哪个人敢打我阴山的主意?”
咣咣咣——
悦耳的锣声在街镇上响了起来。
锣声是召集贺姓子嗣的信号,镇上,贺姓是大户,族中的人和财产受到外姓侵犯时,族人要鼎力相帮。“打仇家”是件大事,贺敬泽是镇长,同时又是贺姓的族长,有权决定族中的大事。石化门的贺姓同宗共脉,族长的事就是族中的事,族中的事就需要大家共同维护,岂能袖手旁观,何况平日里父亲待人不薄,加之族规戒律哪个敢怠慢。贺姓的族规是很严厉的,族规规定:1、对族中大小事宜漠不关心且极力逃避者,将处以不同等级的罚金。2、为维护本族利益,族人要互相团结,共同抵御外来势力,不遵循者,将被逐出镇去。3、在对敌对势力的抗争中,贪生怕死,畏缩不前,以致叛逆等有辱本族尊严者,将被施以“放牛渡”的惩罚。“牛渡”作为一种渡河的方式,很久以前曾在我们这里极为盛行,有点像我们最早的渡河工具——浑脱,又不同于浑脱,其过程是:将一张熟透的牛皮还原于牛本身的形状,将渡河之人置于牛皮之中,注入空气使之鼓胀,扎紧入口,由涉渡者牵引过河。整个过程惊险紧张,渡河之人的安全完全维系在引渡者身上,将这古老而原始的渡河方式作为一种惩罚,并不是我们贺姓人的发明,据说,我们的先祖——党项人建立大夏后,曾制定了许多与当时宋朝不同的符合本民族的独特律法,这种惩罚方式就来源于大夏国的一条律法。我想,把一种渡河方式作为一种刑罚已经是一种跨越了,而又把这种刑罚继承下来,也只有我们贺姓人做得出来。同样唤作“牛渡”,只是条件和方法有了变化,少了引渡者,而受过之人是要绑了手脚的。充了气的皮囊顺流而下,任凭风浪汹涌,中途若被救起,此乃万幸,否则不出两个时辰,定葬身河底。希望只存在于侥幸的瞬间,气囊的沉浮就是生命的体验,死亡的流程在急速缩短,痛苦的承载像不停歇的河水,始终攀援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有些人等不到皮囊气散下沉便心力交瘁而死。族规如此严厉,很少敢有违背者。锣声响过之后,祠堂前已经拥满了贺姓男丁。
祠堂前的空地上支起了三口大锅,六、七只肢解的肥羊下到了锅里,沸滚的热锅油花四溅,燃烧的柴草不时腾起一团团浓烟。浓郁而诱人的肉香里裹着人们焦躁的情绪。镇长命人从酒窖里搬来几坛烈酒,揭去蜡纸封口,四溢的芳香浓烈而醇厚;几杯下去,人的性情更暴躁了。遍地的羊骨头引得家狗撕扯打闹。镇长将一只空碗摔在地上,破碎的绽裂竟如此强烈,利剑般划开去,深入到了每一个人的内心。喧闹静止了,镇长说:“贺姓子嗣们,灾难降临了,这灾难比飓风来得可怕。作为贺姓子孙,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上,是这片土地养育了我们;这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和我们密不可分,可是现在却有人要抢夺我们的土地,霸占我们赖以生活的家园,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知道,阴山是我们贺家的,我们在那里放牧牛羊,现在又要在那里开采矿藏。我知道,石化门大部分土地是属于贺家的,如果说我们的土地和其他人还有什么关联的话,就是那些穷苦的百姓,他们租种了我们的土地,可就是这样,大家依然看到了自己可悲的前景,他们知道,一旦失去了土地,将无法生存,谁也不敢深入去想失去土地的后果。镇长看到,人们的情绪正朝着他所希望那般激昂起来。镇长知道他要趁热打铁,他一步跨到祠堂门前的台阶上,说:“贺姓子嗣们,我们岂能容忍外族人的欺负,我们的土地岂能拱手让给别人,我们美好的家园岂容别人践踏?这是贺姓人的耻辱,我们要讨回这尊严……”人们声讨的情绪更加高涨了,镇长知道他还要再添一把火,于是他高呼道:“叫他们有来无回。”
“叫他们有来无回,叫他们有来无回……”群情激愤了。
妄图强占我们土地的不是别人,是居住在我们河对岸的宋子善宋财主,贺宋两家隔河相望,为邻多年,虽没有你来我往的走动,但始终是井水不犯河水,因此,多年来我们并没有太大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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