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秀姑娘
张炬辉（成都）
南街绵花巷老梧桐树下，是玉秀姑娘的张记酒铺。准确地讲，玉秀姑娘姓李，是一个50岁左右、矮小精瘦的老太太。长年的营养不良，导致她颧骨凸得很高。
嫁到张家30多年来，老街坊都改不了最初的称呼。每次听见隔壁邱大娘这样称呼时，李玉秀愈发干枯的脸上，都会像刚过门时一样泛着亮光，深凹的眼眶，那一刻是那么的青春。
大儿子在远方的地质队工作，二儿子婚后在绵花巷深处居住。张大爷走后，她与单身的三儿子，领着大孙子一起生活。
每天早上是最忙的时候。起床后，依次检查每个容器中各种度数的酒是否装好，以便在午前迎接码头上下来的工人。11点时，三三两两的纤夫或脚力，会聚在张记酒铺，二两老白干、一捧花生米、一碗清汤挂面，将就吃一顿。
玉秀姑娘总是忙前忙后地招呼着。中午时，她会在给三儿子和大孙子的面里，多放几粒油汁或几条小瘦肉丝。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大孙子，她总会忘了自己也该吃点什么。
午后，客人们陆续离开，她给自己打上一两酒，就着残汤剩水，满足地吃上一顿。这时候，三儿子早已溜到房间里看书去了，只有翻滚在床上的大孙子，学着隔壁邱大娘的口气，高声喊着：玉秀姑娘，玉秀姑娘，该打针咯。
这是婆孙二人午后的游戏。大孙子装医生，玉秀装病人。听到孙子的大呼小叫，她会装着哭泣的表情走到孙子面前说：小张医生，打轻一点哈。然后，婆孙俩又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隔三岔五，邻居孙大娘会来借几碗米。玉秀知道孙大娘的难处，慷慨地挖着米口袋，似乎不记得孙大娘从没有还过。离开时，她会拍拍孙大娘的肩，轻声说上一句：没关系，会好起来的！
玉秀离开人世时，大孙子永远记得白发苍苍、行动艰难的孙大娘，跪在灵位前痛不欲生的样子。
从张大爷离世起，玉秀从来没有流过眼泪。有时实在累得坚持不了时，她会放下手中的一切，把孙子抱着，依靠在门口的梧桐树上，讲着年轻时的故事：
那年，我只有11岁，上了两个月的学。家里没钱，只好回家。离开学堂时，我一个最好的同学送了一张手帕，上面写了一行字：“玉秀姐，你奔向光明去了。”
每次讲到这里，玉秀深邃的目光总是投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是那么骄傲而满足。
后来，孙子长大了，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故事时，很想告诉她这句话的讽刺意思。但看到玉秀那早已褪去光华的眼神，孙子把到嘴的话吞回了肚子。
玉秀姑娘离开的那天早上，调皮的重孙抱着她的头，向她告别。身边的人隐约听见她喃喃自语地说着：来了，来了，玉秀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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