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姬去哪了

唐玉霞

露姬二十二岁，她是法国当代作家帕特里克·莫蒂亚诺小说《青春咖啡馆》女主角，出现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巴黎的孔岱咖啡馆，这家咖啡馆汇集着一群漂泊不羁的年轻人，他们毫无节制地享受与游戏人生。我觉得法国特别容易滋生也特别应当滋生这样的年轻人，文艺气息浓厚，自我意识强烈，苍白消瘦特立独行。不问来处，不想去处，只活在当下。

当下，大家发现露姬不见了。咖啡厅很小，露姬总是从最窄的门进出，总是在最里端的桌子旁落座，总是不和任何人搭讪，默默抽烟，或者看一会儿书。像一个有很多秘密的美丽女人，低调而又引人注目。当她消失之后，莫蒂亚诺以习惯的表现手法开始调查，四个叙述者大学生、露姬丈夫请的私家侦探、作家罗兰以及露姬本人，以第一人称从不同角度讲述自己所知道的露姬。这些片段汇聚起来，是露姬破碎的一生。

她是个舞女的孩子，不知道父亲是谁，总是一个人在深夜里等待母亲回家，等待一点稀薄的亲情。所以很小，她就学会了逃跑，开始了流浪。流浪让一个人习惯甚至沉迷于放弃，因为放弃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而逃跑是一次新的寻找。所以即使在成年之后，可以操纵自己的人生指向的时候，她还是习惯于选择放弃，放弃一家咖啡馆，放弃一些朋友，放弃丈夫和家，走进另一家咖啡馆。然而这不过是一次重复，在开始熟悉并且让自己成为其中一部分，让其中的一部分进入自己的生活之后，再度放弃。

甚至她并不是露姬，露姬是放弃了前一段生活之后开始新的生活的名字。但是注定这个名字也只属于这一段生活。“那么，您找到您的幸福了吗？”当露姬出现在孔岱咖啡馆里，当露姬让罗兰这个同样逃离过往的人觉得幸福只是咫尺之遥的时候，露姬再度选择了逃离，这一次她逃离得彻底——从窗台边跳了下去，开始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流浪。也许不再流浪，而是一次彻底的清零。露姬去了哪里？她哪里都没有去，她很干脆地把自己删除了。

很多人在这本书里寻找着莫蒂亚诺的影子，那种午夜巴黎湿漉漉的伤感，一定浸润着他青春的心情。谁的青春不曾如此彷徨？谁不曾渴望过逃离？我们都是露姬，至少我们的心灵深处都曾经有一个小小的露姬，寻找幸福，渴望逃离。在年轻的时候，被冰冷的忧伤淹没，有一瞬间的决绝，一心想割断所有的羁绊与纠缠，只是我们割不断自己和过去的脐带，割不断自己伸向周围、周围伸过来的无数触角，我们纠缠在一起，无法剥离干净，最后，我们选择怯懦地割断自己脆弱的灵魂。

我们是不完整的，一次次的分割，也许是最真实的自己从窗口一跃而下。没有灵魂的躯体不再纠结，只是看上去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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