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和老妈的斗法□合肥 艾科
[摘要]□合肥 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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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姐好事将近，要出嫁了，结束了15年的爱情长跑，终于花开富贵，苦尽甘来，了却了母亲的一大心病。对于这桩渴盼已久的婚事，母亲唯一的要求，就是在彩礼上要闭着眼睛漫天要价。用她的话说，“要向男方家索要索要再索要，上不封顶”；而与之唱对台戏的姐姐，虽然还未正式嫁入夫家，但早已“身在曹营心在汉”，竟堂而皇之地将母亲大人的“口谕”置之度外，且至死不渝地代表婆家恪守着一条铁律——“不给不给就不给，分文没有。”母亲骂姐姐吃里扒外，好歹不分；姐姐斥母亲见钱眼开，唯利是图。母女二人为此僵持不下，其他人等也不敢忘加劝导。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眼看婚期就要到来，手握法宝的母亲依旧岿然不动，稳如泰山；心急如焚的姐姐则如履薄冰，诚惶诚恐。她再也坐不住了，主动向母亲示弱道：“要彩礼也行，但是婚礼，我要按照最传统的方式举办，不要婚车婚纱。”母亲一听女儿口气松动，当即喜笑颜开，全然应允道：“那还等啥，赶紧让男方家去买盘龙凤红烛和红底洒金帖。”姐姐瞪了母亲一眼，母亲立即捂住了嘴巴。
姐姐沦落为大龄剩女，并非是因找不到如意郎君，而是她一直都在苦苦等待我那位读完学士读硕士、读完硕士读博士、读完博士又出国留学的学霸姐夫。说起姐姐姐夫，他们二人可谓是郎才女貌、青梅竹马。母亲之所以漫天索要“上不封顶”的彩礼，主要是痛恨姐夫迟迟不愿结婚，以致耽误了姐姐这么多年宝贵青春之因。除此之外，家里剩了个“老姑娘”，也害得母亲频遭远亲至交和四方乡邻的冷嘲热讽。姐姐这次正果修成，终于能够堵住悠悠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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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皖北乡下传统婚俗，男方家要为女方准备“三金三银”、四抬大轿、丰厚彩礼及鼓吹乐队。婚礼前天下午，男方家要差人在欢快悠扬的唢呐声中，抬着四抬大轿，拉着丰厚彩礼，一路欢欢喜喜去给女方家送礼，也俗称“过轿”，即婚礼前夜就将花轿抬到女方家，唢呐乐队也要留在女方家吹拉弹唱，为喜庆呐喊助威。
那天下午，母亲见送礼队伍浩浩荡荡，气派豪迈，几近惊动了整个村庄，越发乐得合不拢嘴。她围着一条蓝底印花围裙，一边偷数着从车上卸下的彩礼，盘算着桩桩件件是否都是按照娘家先前要求置办的，一边马不停蹄地给来客端茶倒水，递烟寒暄。我很是佩服母亲这种两面三刀、八面玲珑的不世之材，可以于不知不觉间，将对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有时也替姐夫担心，遇到这样颇有心机的丈母娘，即便你是出国留学的高智商精英，在陈规旧律方面，逢战必输便不足为奇了。
半扇猪肉，一条牛腿，一只脊背上染了洋红的肥壮山羊，100包糖果，10箱白酒，100枚鸡蛋……母亲躲在西厢房里，再度默数着堆积如山的彩礼，生怕少了一箱一件，吃了大亏。我故意轻咳了一声，母亲惊慌地白了我一眼，眉毛笑成一弯新月。
吃过晚饭，唢呐乐队在院门外的空地上，搭建了简易舞台，舞台虽然简陋，但幕布话筒、灯光音效一应俱全。这些质朴的民间艺人先是全体登台，共同演绎一段长达十分钟之久的开场乐曲。开场节目之所以冗长，是为了让乡亲们放下手里的活儿，有更多的时间赶来欣赏“乡村春晚”。等村民们悉数到场后，再由年轻艺人演唱流行歌曲串场，最后由中年演员压轴表演老人和孩子们十分喜欢的，经过编排加工、带有本地特色的戏曲、小品等小段曲艺。大概十点左右，他们继续使用流行歌曲和舞蹈结尾，至此整场演出结束。好一点的草台班子，会从河南和东北请来一些曲艺达人，但费用往往也让人望而生畏。这些民间艺人，吃着山珍海味，拿着不菲酬劳，倒也乐于给主家卖力。
在演出的间隙，我按照母亲的指示，端着簸箕一边给前来观看节目的乡亲散烟发糖，一边被舞台上民间艺人拙劣又不失地气的才艺逗得捧腹大笑。乡间百姓笑点很低，他们也十分享受这种难得的消闲娱乐，直至皓月悬空，繁星坠天，乐队再三谢幕，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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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男方家吹锣打鼓地正式接亲，箭在弦上之际，身着新衣的母亲反倒端起了架子——这是乡间多数丈母娘的通病，关键时刻制造羁绊，大有“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豪迈。她对男方家来的主事者说，新娘离家头一遭，上轿要给上轿钱，否则免谈。母亲一言激起千层浪，在激扬欢快的唢呐声中，众人都将焦点，由新娘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大家像看马戏一般，急欲知晓这位敏捷干练、智勇双全的丈母娘，在大庭广众之下，究竟会生出何种事端，以便可以拿来作为明日集市上意犹未尽的谈资，这也是乡村婚礼，最为跌宕起伏的环节。
见娘家开口索要上轿钱，亲朋好友议论纷纷，口不择言，姐姐气得捶胸顿足，但母亲依然乐此不疲。姐姐说母亲钻到钱眼里了，视钱如命，不顾颜面，频拿那些封建残余的老礼陈俗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并声嘶力竭地质问她到底是嫁女儿还是卖女儿。
母亲以娘家长者的姿态，不疾不徐地予以还击：“你不是要举办传统婚礼吗？婚车、婚纱不要倒还罢了，毕竟咱是传统婚礼，可你连最基本的‘三金三银\’都给他们省了。好啊，你有能耐，那就坐轿呗，坐轿就得按照坐轿的规矩来，老理儿总不能违背吧？否则这场婚礼还有什么意义？”
母亲伶牙俐齿，极善舌辩，老姐被气得哑口无言，她顿觉自己的尊严，还有对待爱情15年如珍珠般的纯粹，全都被母亲那些令人不齿的陈规旧俗深深玷污。在姐姐看来，结婚哪有这么多条条框框？新人情投意合当属重中之重，现在又不缺吃少穿，非要那点蝇头小利干吗？让不让人笑话？她不好与母亲多辩，只想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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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该发嫁的时候了，百鸟朝凤奏得山响，大红鞭炮响彻云霄。姐姐身着由金丝银线绣制的锦缎红袄端坐在堂屋中央，母亲将一碗红枣米饭端到她的跟前，让她吃上一口，吐一半咽一半。作为弟弟的我，要扯起衣衫将她吐出来的那部分米饭稳稳接住，并小心翼翼地送到粮囤里。此举有个寓意，米饭好比财富，抑或好运，吃到肚子里的将带到婆家去，吐出来的则留给娘家人，哪个比例多，说明姐姐心里向着哪边的人。我万万没有想到，姐姐竟一点儿都没下咽，全都吐了出来。众人齐声夸赞，说丫头还是和生养自己的娘家更亲，将财富和好运，全都留给了娘家，一丁点儿都没带走。一旁的母亲见状，更是乐不可支。我惊慌地问姐姐为啥全都吐了出来，不怕到了婆家变成穷鬼吗？她眉眼一挑道：“咱妈不是爱财吗？我一点儿都不带走，留给她发家致富吧！”
我背起姐姐，欲将她送上花轿，母亲附耳过来叮嘱说：“花轿到了婆家，记得索要下轿钱，不给就不下，这是规矩。”我不知道姐姐听到了没有，刚刚将她背到花轿里，轿夫就将轿门一关，和娘家人交谈了几句便起轿走人。那一刻，我忽然在人群中寻不见了母亲。待花轿走远、唢呐声依稀不见，我才发现，素来刚烈的母亲，竟然躲在堂屋的一角，不停地挽衣拭泪。
我上前安慰说：“妈，姐姐老大不小了，早该嫁人了，在这大喜的日子里，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啊。”
母亲哽咽着递来一张信纸，我接过一看，上书：“今欠母亲张英彩礼6万元，承诺两年内还清。欠款人：纪红。2016年10月30日”。
母亲将脸伏在我的肩头，泣不成声道：“这个该死的丫头，30多年白养了！居然临上轿前塞给我一张欠条，一纸欠条将母女亲情划得泾渭分明。你说我是真的见钱眼开吗？俗话说，彩礼要的越多说明女孩越娇贵，将来更能大富大贵。今天向男方家索要上轿钱，只是为了增添婚礼的乐趣，让亲朋好友看个热闹，讨个彩头和吉利而已。再说这些六百八百的钱，最终我都会分文不少地还给他们小夫妻的，我要钱能当饭吃吗？”
我一时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安慰母亲。一边是老理儿，一方是新思维；一位是母亲，一个是女儿，谁对谁错，不得而知。
母亲拭干眼泪，捋顺凌乱的头发，面带笑容地起身出去招待那些从四面八方赶来道喜的亲戚。
看着母亲日渐佝偻的身躯，还有姐姐上轿时的决绝，我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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