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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康日报 2016-08-18 00:00 大字

付树霞

嫂子又托人捎来了我爱吃的小米、黑豆、红小豆和白芝麻,这些都是哥嫂种的。还有满满的一瓶核桃仁,白白胖胖的,我知道这是嫂子为我剥的。

小时候,摘来的山核桃,嫂子会偶尔给我剥一两个吃,但也仅限于一两个。她自个是不吃的,只为了多卖几个钱。那时,她边剥核桃边对我说:“上学认字多好啊,将来识文断字的,走出咱这疙瘩。别像嫂子,只识得自个的名字,不过是睁眼的瞎子罢了。”我嚼着核桃仁,急忙答道:“我替嫂子多识些字。”嫂子高兴,又塞给我一个核桃仁。

小学毕业那年,学校要给毕业生合影留念。老师要求女生穿裙子,可我没有裙子。我没有裙子,是因为我的父亲。他认为女孩子穿裙子、烫头发诸如此类的事情都是不成体统的,没有女孩子的样儿。我不知道,他的这种古板是不是和他读过私塾有关。

这件事让我很为难,因为我是班长。我得起带头作用。嫂子知道后,拿出自己卖山核桃攒下的私房钱,没和父母和大哥商量,带着我赶集扯布做裙子。不知是因为庄子里穿裙子的女孩子越来越多,还是因为一心为这个家操劳的嫂子对这件事少有的坚持,父亲破天荒的什么也没说。

那件碎花连衣裙,我穿得很仔细,穿了好多年。

高三时,开完家长会的父亲,回家说:“老师让给孩子多买些补脑的东西吃。”嫂子记在了心上。周日下午要回校,嫂子塞给我一个罐头瓶子,里面装满了剥好皮的核桃仁。我抓过嫂子的手查看,粗大的手已经染成了黄褐色。拇指和食指都被坚硬的核桃壳划伤,伤痕累累。嫂子抽回手,用小时候的那件事打趣我,“甭看了,好好念书,替嫂子多识几个字,不就行了。”

嫂子采回来的山核桃还是青皮的,湿湿的,很是新鲜。听大哥说,嫂子只吃了几口饭,就开始剥核桃,褪完青皮褪硬壳,剥到大半夜,直到罐头瓶子满了。

我一直嫌弃核桃有一股涩涩的味道。后来吃惯了嫂子剥的核桃仁,虽涩,却香绵可口。

母亲老了,稍不如意就骂嫂子,嫌嫂子这干的不好,那干的不行。偏偏嫂子一点不回嘴儿。那回我回娘家,嫂子炒的菜有点咸了,母亲不依不饶地呵骂嫂子,不顾两个孙媳妇儿在场。当时已经嫁人的我不愿意了,私下跟母亲说:“妈,您给我嫂子留点面子好不好,她也是当婆婆的人了,不好老这样的。如果我婆婆这样骂我,您愿意么?”母亲说:“你懂什么,咱家就这门风。”

我为嫂子委屈,拉着嫂子的手,和她说悄悄话:“嫂子,你别和咱妈计较,她老了,糊涂了。”嫂子笑了,说:“咱妈可不糊涂,精着呢。你不懂,那是咱家的门风。”

我愣了,怎么这婆媳二人一个口气,好似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嫂子不理我的不解,把装满核桃仁的罐头瓶子塞给我,催着我快点赶车,别晚了。

后来,我年岁渐长,看到邻居家的儿媳妇,斥骂婆婆不中用,我才明了母亲的一番用意。原来母亲是用那种方式敲打孙媳妇儿,无论婆婆多不讲理,儿媳妇都是要孝顺的。

这就是我家的门风,婆婆对儿媳孝顺的一种回馈,一种认可。但当时的我,是不接受的,直到嫂子患了老年痴呆病。

前两天侄子打来电话说:“小老姑,我妈糊涂了,快回家看看吧。”撂下校正一半的书,我匆匆赶回了家。

嫂子老了。脸上的皱纹一层又一层,再加上佝偻着腰,整个人像缩了水的核桃。

看到我,嫂子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说:“老妹子回来了,看我给你剥的核桃。”我懵了,嫂子哪里糊涂了。可转眼,她就问侄子说:“你小老姑什么时候回来呀。”侄媳妇儿给我递了杯水。嫂子看见了,厉声问侄媳妇儿,“你谁呀,怎么跑我们家来了?”侄媳妇儿一听,赶紧转移话题,“妈,我小老姑要回来了,她可最爱吃您剥的核桃。我给您拿些核桃剥。”嫂子一听,笑了,连声说:“剥,剥。”

嫂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到厉害时,就自个叨叨:“咱妈接我来了。”我哄着她,坐在她给我剥核桃的圆桌旁,拿起小钳子,边流泪边剥起核桃来。

我把剥好的核桃仁塞进嫂子的嘴里,轻声说:“姐,吃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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