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画（十四）
□ 牛源生
你是白雪，真是白雪吗？入画一阵惊喜，又仿佛做了个梦，仍心存疑惑，怕认错人。我是白雪，大嫂，你终于想起来了。白雪再次扑她怀里激动地哭了。两人紧紧地抱成一团，哭了，哭得惊天动地像个泪人，那个哗啦啦的泪啊流得像溪流。入画是二十多年来生命之旅的第三次哭了，是激动，也是期盼，是于最孤独无援绝望之中想捞取水中月亮一般失望绝望了。第二次是于绝处逢生，被伯伯收留，跪扑于怀，痛哭失声，泪水长流……
二十多年了，多么漫长的岁月，老了，都老了，我以为你把我早已忘了呢。入画泡了杯茶递上，二人靠桌而坐。白雪目光之下，入画身板挺着，还算硬朗，身骨变细条了，黑发中杂质着白丝，那张原本妩媚生动白里透红的瓜子脸变黑了，刻了些皱纹，但却难以掩盖往日曾经的俏丽和风韵。尤其是那双柔情似水亮的可照出人影的眸子，变淡了些，却更彰显出坚强的逼人魂魄的光芒。一如历经风雨，经匠人千磨万砺鬼斧神工雕琢的两颗幽黑闪闪的明珠，纯洁的晶莹剔透。从前大太太大小姐的痕迹早已被岁月风霜雪雨打磨得荡然无存。白雪一阵心酸，大嫂，受委屈了，也太难为你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原本是想土改时来看你，你就不会遭罪了，可是……
“难道你也……”入画见她脸露戚容，欲言又止，想想这些年来反右、四清、文革、一打三反运动不断，老革命被打成反革命走资派层出不穷，便也是欲言又止。
是啊，大嫂，实不相瞒，我也是九死一生哪……
三十年前。白雪病愈，一路昼伏夜出，历尽艰辛一路寻找部队，跋山涉水经青阳寻至贵池已然身无分文，一路乞讨至黄石，在一老乡的帮助下，找到了一名地下党交通员艾国民，间接联系上了游击队，才使她于汉口找到了新四军办事处。解放战争中，又身中数枪。这一躺就是四年，伤愈参加了两年土地革命运动。反右运动中被打成右派。之后三年自然灾害又临，白雪旧伤复发，一躺又是两载。文革暴发后，被停职审查，罪名为于皖南事变中离队数月，有叛变嫌疑。调查至黄石那位地下交通员艾国民系当地土豪劣绅之子，也已在镇反中被镇压。艾国民因是与共党单线联系，上线被特务暗杀，已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的证词不仅被否定，而且又莫名其妙罪上加罪——白雪变节，受命回武汉长期潜伏，代号百蟹。途经黄石，色相勾引共党交通员，并发展艾国民为成员，红皮黑心为蒋匪效力。艾国民就读武汉大学曾名艾民国，毕业后觉得此名老是停留在民国，太老气，故易名国民。艾与爱同音，在校曾加入三青团，爱国民党都爱到骨子里去了。由此，白雪又多了条罪名外，也使艾国民跌入命运的深渊……
林彪戟沉荒漠，老首长出山，白雪平反，恢复原职，转地方工作，站稳脚跟之后，救命之恩实难忘怀，于是一路南下寻访至婆婆河畔入画家中。
数月后，萧仁文被莫名宣召回城，直接报考武汉工农兵大学，圆了仁文大学梦。仁文不解，问妈，入画笑而不答。因为，她希望他不要完全寄希望于别人，而要激励他男儿当自强，唱自己的歌，走自己的路，万一没了路，横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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