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挺好的 普通人不要做太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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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0日,一只鳄鱼如约死去。
作者菊池佑纪的Instagram
这是日本插画师菊池佑纪的漫画作品《100天后会死的鳄鱼君》,从去年12月开始,插画师菊池每天在社交网络上更新一个鳄鱼君的故事,追漫画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在100天后会死去。
这只鳄鱼普普通通,靠着打零工来维持生计,喜欢上了打工咖啡厅的前辈,也因为“职场菜鸟”的身份被老板PUA。但更多的时候,鳄鱼君的生活可以用无所事事来概括,看电影、玩游戏、等泡面,平平无奇,一点主角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故事更新到后面,许多人都心存侥幸,以为鳄鱼君可以逃脱死亡预告,但他还是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去世的,只知道他去世的那天,是个樱花盛开的日子。
完结之后,一些粉丝带着鳄鱼君一起赏樱。via Instagram@she_is_dango
这是个一开篇就知道结局的故事,但仍然有许多人每天都在等着故事的更新。在更新的推文下,有许多粉丝在评论里留下了自己为鳄鱼君创作的故事,还有人为鳄鱼君创作了歌曲。
日本乐队生物股长为鳄鱼君创作了歌曲《生きる》
但也许每个人都是鳄鱼君,终会在某个100天离去。在一次采访中,菊池佑纪说,如果意识到生命有终点,人们会更加努力,让生活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100天后会死的鳄鱼君》的中文译者毛丹青是一位旅日华人作家,他在日本生活了三十多年,现在在日本神户国际大学教书。在这次对谈中,他以译者和读者的角度聊了聊他对这部作品的感受。
鳄鱼君其实是非常幸福的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
口述:毛丹青
我自己开始翻译日本绘本已经两三年了,最原始的动机是因为我自己也画画。我是业余的,开始画画也是因为当时做课件的时候,在想怎么让学生集中精力,后来发现手绘的效果很好,这一画就画上瘾了。
毛丹青为鳄鱼君创作的手绘作品 via Twitter@毛丹青
尽管我人在日本,但也是出版社找到我之后我才知道这本漫画的,当天我就买来看了,一读之后就被吸引了。我太太也是北京人,她说这本书太日式了,有很多日本人独有的东西,就是俗话说的茶壶里边煮饺子,倒不出来。如果没有一个好的译者,很可能里边的东西传达不出去。我觉得挺有意思,就接下翻译的工作了。
就像我说的,这本书很日式,本身这个作者是非常典型的日式作者,话不多,说话的时候要思考很久,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但其实也没有。这本书里也有很多日式的负面思维。比如标题,他把“死”堂堂正正地放在标题里,从一开门就告诉你了,这个完全是一种负面的思维。我觉得这本书的成功就是很忠实地执行了这种负面思维,把它表达得非常日常,所以才会获得这么多的人的喜爱。
在我的翻译经验中,四格漫画应该是介于小说和绘本之间的作品。绘本只有32页,文字在1000字左右,但是鳄鱼君的4格漫画的文字不少于几千字,正好在小说和绘本之间。
翻译我主要是在原作的基础上进行的。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故事里有一个场面是鳄鱼君在吃橘子,他给父母打电话说我今天不回家了,妈妈就问他橘子收到了没有。橘子是日本过年的时候会吃的东西,如果你在日本生活时间长了,你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但是如果用文字解释的话可能就太多余了,我也没有再多解释。
这个作品其实也很贴近现在的社会思潮,就像作者刚才说的,当我们知道每一个人都有终结的时候,我们应该认真过每一天,包括日本人在说的“断舍离”,都是属于这种社会的思潮,这样的思潮都是在做减法的。
这个故事是从去年12月开始画的,到今年3月完结,它的故事进展刚好和疫情是同步的。这个故事能那么受欢迎,其实也算是疫情创造的一个奇迹。疫情让大家变得有更多深读的机会,当你不能跟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自己的问题,看这本书的人也有很多的想法。
这次疫情对我自己的影响很大,我母亲今年4月在北京去世了,我到现在都没有回去。疫情几乎把我们日常生活给摧毁了,我也懂得了一个道理,叫顺势而为。日语有一个字我特别喜欢,汉语里没有,他们日语叫“受流”。这个词比较好理解的一个说法,就是借力打力。在一个时代进来的时候,我们没有办法抗争,死亡也是没有办法抗争的,你要借他对你的威慑力来发挥你自己可以发挥能量,而不是悲观的去看这个威慑力。
百货大楼外鳄鱼君的广告 via Instagram@fuse_jp
但其实这种生生死死在生活里挺多的,我有一个中国来的学生自杀了,这就是在日常生活当中发生的。但你知道这样的事情多了之后,你会突然发现,其实你想知道的“终结”就在你的周围,它并不可怕,用哲学的道理来说,这是我们的一个生存目的,生存的目的就是为了死亡。我也非常赞成作者的说法,怎么样让自己能够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完成自己的所想、所念所思所愿。
但这本书普普通通快快乐乐的,不吵闹不喧嚣,没有宏观的叙述,用这种方式来谈死亡,可能是最好的。普通挺好的,普通人不要做太大的事情,目标大了,压力也就大了,会变得不坦然。目标小,生活就很豁达,就会水到渠成。
这也和我的个人经历很有关系,我到日本之后开始经商,卖鱼,跑遍日本做日语作家,最后又到大学里当教授,我做这些的时候从来没有一个宏大的目标,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机会就来了。还是那句话,顺势而为。
“昨天是筑地市场关闭的日子,我并不在东京,但想起30年前为了生活,日夜出没于这里时,竟然有些失落感。因为毕竟是从这里起步进入了鱼虾生意的行业,最后一直做到远洋渔业。时期虽然并不长,但所有的记忆都在昨天一点点复苏了过来,很鲜明,也很有节奏。于是,在推特上用日文写了感言。然后到了今天,发现当时跟我有同感的人也在叹息,顿觉心里找到了可贵的平衡。” via 微博@毛丹青
鳄鱼君其实是非常幸福的,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条件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他也不理解死亡。而且最后那个樱花盛开的场面,只有鳄鱼君的手机掉在地上,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我觉得这个场面描写得特别好,就好像他的离开并没有给任何人带来负担,像一只猫一样。猫在感到自己要去世的时候是会躲起来的,绝对不会给人添麻烦。
日本社会现在有个很时髦的东西叫“终活”,一个人知道自己快不行的时候,他会开始处理他身边的所有事情,比如说把书卖了,把房产卖了,把所有事情都归零,这都是为了不要给关照你的人留下负担。假如有一天一个人突然离世了,他可能会留下一个大房产,或者是没吃完的面包,总是需要其他人来打扫,这就等于给人添了麻烦。
终活就是归零,归零是对别人的一种敬意,我觉得鳄鱼君就是终活的榜样。他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是快快乐乐的,还告诉别人这花多好看啊,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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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对谈,Lens 邀请到了作者菊池佑纪,我们向作者提出了10个问题,请毛丹青帮忙翻译转达给作者。以下是对谈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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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ns:这个故事从一开始就知道鳄鱼会在100天后死去,过程中,会难过吗?
菊池:有的,最终截稿日临近的时候,想到一切就要结束了。最感到难过的时候大概是第一百天的时候吧。
菊池佑纪
Lens:为什么那个时候会难过?
菊池:我作为作者,看待这个事情是有比较客观的部分的。从第一天开始就是作为作者的身份来创作的,那个时候不觉得有多悲伤。等到快完结的时候,回首过去,整个创作过程像电影一样浮现,我回想起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开始觉得难过,还哭了呢。
第100天
Lens:作为作者的自己和作为读者的自己,在看待这部作品时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菊池:身为作者的话,我觉得创造了自己满意的作品。自己作为读者的角度来看的话,这个作品给我留下了“有很多东西值得思考”的印象。从结果上来说,“我创造了一部好的作品呢”,我会有这样的感想。
毛丹青:通常来说,身为创作者,对于自己创造的角色,就像是在赋予其生命那样。鳄鱼君的故事也是这样。而当身为创造者的作者自己也无法控制角色的行动的瞬间,一个好的作品就诞生了。菊池桑在第一百天的时候百感交集,有难过的感觉,这莫非是因为回想起了跟角色之间的过往。“明明是我创造的角色,不知道为什么不能按照我的想法来行动”这样的感觉,在自己创作的途中,有过这种感受突然袭来的经历吗?
菊池:我同意你的说法。其实鳄鱼君这个作品在开始之初,剧情的发展就已经设定好了,不太有这方面的困扰。但是创作其他的作品的时候,确实有过因为控制不了人物的行动而困扰的情况。
毛丹青:如果没有这个困扰,那在鳄鱼君的故事里有其他小的困扰吗?
菊池:我预想中的理想状态,鳄鱼和前辈的关系是很好的,从角色的角度我是这样希望的。但从现实的角度这样的发展是不可能的。还有角色的台词,感情,在写之前就明白不会就这样简单发生的。
Lens:鳄鱼君的故事里有你自己生活的投射吗?
菊池:在第二十五天的时候,老鼠和鼹鼠在晚上叫鳄鱼君出去的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说。但是,明明没有什么事情却聚在一起,可能这就是朋友吧,我是这么觉得的。我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就觉得想画下来了。
毛丹青:好有趣,你在现实里真的碰到过这样的事?
菊池:嗯,明明没有什么事情却聚集在一起。
Lens:一些读者也会关心,鳄鱼君死了之后,他的朋友们的生活有变化吗?
菊池:确实,作为读者会在意之后的展开。但是在活着的基础上,即使有这种特别痛苦的事情,人类不是那么容易遗忘的生物,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站起来继续向前。背负痛苦的事情继续去做,我是这样想象的。
Lens:现在的一些作品中,包括电视剧、电影等,越来越多在关注、刻画普通人,你有注意到这个趋势吗?在创作鳄鱼君的时候有这种意识吗?
菊池:有注意到,但是并没有特别有意识去画普通人。怎么说呢,有限的人生总有要结束的时候,选普通的人作为主人公会比较好。我觉得像鳄鱼君这样的人,从小到大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也不错。这个作品想表达的是“时间是有限的,有想做的事情就拼全力放手一搏”。如果想让读者有这样的想法,是需要去描绘普通的生活的,读者在作品完结的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感受。
Lens:为什么要强调完结?
菊池:万事万物都会有结束的时候,不好好描绘这个结束是不行的。最初会觉得漫长,完结的点快到的时候,会有种“啊还差一点就要结束”的感觉。这个对大家来说都是一样的。我觉得对人生也是这样。现在也有觉得人生还很漫长的人,但他们的人生也有要完结的一天,“完结”在慢慢临近,活着的同时也在走向死亡。如果读者现在就有这种感觉的话,可能就会意识到那些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所以我想好好地画一次“结束”,离“结束”还有多少天之类的,好好意识到这个是很重要的事情,我是这么想着创作的。
Lens:你自己是什么时候意识到“完结”的?
菊池:我活了三十多年了,经历过很多事情的完结,也经历过和很多人的离别。从这些事情中,意识到“结束”的瞬间有很多。“啊,那个时候要是再多聊几句就好了”,“再多见几面就好了”。一切都会结束的,在结束之前多珍惜,对时间和人都是。既然一切迟早都会结束,趁现在把所有事情都放在心上。在做每个选择的时候,像决定要跟谁见面的时候,把这种意识放在心上的话,我觉得可能就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了。
我在苦恼迷茫的时候,会先想未来的路要怎么走,然后再做决定,我会从会不会后悔来考虑。这个采访也是,如果拒绝的话,之后可能会后悔,我是因为觉得拒绝后会后悔我才接受的。
Lens:为什么会有不想接受采访的想法?
菊池:接受的话可能会报道对我不好的或者是不实消息,会有这样的想法,还会猜测之后会不会被利用之类的,像这类不做也不会后悔的事就最好别做吧,而且这样的事情时不时会发生呢。
Lens:那最后为什么接受这次的采访?
菊池:怎么说呢,收到采访邀请的时候我是很开心的。考虑了接受采访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结果是,对我自己来说是好的。与认可我的人进行采访,还可以作为宣传。我也希望鳄鱼君的故事可以被更多人认识。如果没有接受的话,我觉得我绝对会后悔的。所以这次就接受采访了。
Lens:你为鳄鱼君设定了一个死亡日期,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想知道自己的死期吗?
菊池:我现在算是知道一半了,还有大概五十年,我觉得我会在未来的五十年内死去(笑)。所以如果有烦恼的话,我就会去想这件事,然后就会有“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这样的念头。但是大家其实都是像这样知道一半的。
Lens:你有遗愿清单吗?
菊池:清单我还没有做过。
毛丹青:如果是想要做的事情,现在来大概算一下有多少?
菊池:感觉有几个吧。
毛丹青:在离开人世前,你最想要完成的事情是什么吗?
菊池:想制作的东西是比鳄鱼君更受欢迎的作品。
菊池佑纪新作:一只一不注意就会飞走的海豹
Lens:有想过鳄鱼君会这么受欢迎吗?
菊池: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受欢迎。最初大家在热烈讨论的时候会觉得:“哇,厉害,不得了了”。就觉得很厉害。
毛丹青:现在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菊池:现在已经基本上冷静下来了。“啊,也有过这样的时期啊”有这样的感慨。原标题:《普通挺好的,普通人不要做太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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