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合 耿平
大清早手机响了，这个点打我手机的，肯定是母亲。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是她。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在家啊，那我送菜来。”家里有点菜地，母亲种了韭菜青菜青蒜之类。她侍候这些菜特别用心，菜长得比别人家的好。母亲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就常送菜给我。
“好的，好的，你慢点。”我嘱咐她。
一直到中午她才到。这两天母亲有点感冒，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头有点昏。她一说，我感到十分愧疚。最近还修路，车绕来绕去，要一个多小时。让母亲这么大年纪受这份罪，是我的错，今后要常回家看看。
岔开话题，我说：“饺子吃完了吗。”
“没有了，我回去再包。”
母亲喜欢吃饺子，每次从我这里一小袋二十多个带回家，也吃不了几顿。于是，我国庆节回家给母亲包饺子，冻在冰箱里。我自带面粉肉馅，家里有鸡蛋韭菜。一番忙碌，饺子包好了，冻在冰箱。叮嘱她煮一次别拿多，饺子漂起来还要小火慢炖，要久一点才好。回来后，我打电话回家问饺子吃了咋样，咸不咸，母亲很满意。
“不用，不用。还有几个，可能冰箱上层抽屉还有一些。”她拒绝，她总是不愿给我“添麻烦”。
我已经做好了几样菜，就陪母亲吃饭。猪爪子是她最爱吃的，我炖得烂烂的，她吃着正好。饭后她就要回去，母亲总是这么来去匆匆的。
“让你在这歇几天，你偏偏要回家。鹅杀了，回家也没什么事，玩几天再回家吧。”两周前，一只鹅的腿不能站了，母亲打电话给我。我回家帮她杀鹅，四只全杀了。
“回家，回家，家里还有四只鸭子二十只鸡。到年底了，得防着小偷，不看不行。”
以前我一到家，四只鹅就迎接我，它们晓得事。鸡子鸭子也是的，我一到家它们就跑过来。母亲跟我说她回家时鸡鸭鹅欢迎她的情景，我能想象。鹅是伸直脖子叫着迎接，鸡子鸭子从各个角落来跳着跑。它们聚在门口，等着她开门。她一开门，鸡子鸭子一般跑在最前面，鹅是贴着她走。有这些鸡鸭鹅陪伴，她不寂寞。
听母亲说着回家的场面，不免心生愧疚，我竟然不如这些鸡鹅鸭。我们小时候就像这些鸡鸭鹅，一到晚上就离不开母亲。我记得母亲有一次到姨娘家去，很晚都没有回来。我就坐在门槛上向平山顶望，望太阳西沉，落山，望天边一点点昏暗下去。如今我不记得她回来后的任何情形，只记得那个眺望。
现在我们各自有家了，都忙着自己的小家，有自己做不完的事。虽然我们说你别在家了，跟我们过，或者经常到我们这里来。可是她不愿意，她在老家习惯了。她一个人守着老家，陪着她的是这些鸡鹅鸭。她养它们，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它们陪着她，给她儿女一样的陪伴和安慰。
前几天，我帮母亲把四只鹅杀了，她自己只要留下那只最小的。我坚持留一只大一点的给她，良心督促我这样做。岁末年终，母亲还会杀鸭和鸡，分给我们过年吃。她每年都这样，这是母亲多年的习惯。
突然想到了“融合”。
昨晚，我们去老鹅店吃老鹅。大家正在谦让不肯先动筷，某位仁兄颇有深意地说：“大家不要不好意思，鹅其实很希望人吃它。因为人吃了鹅，鹅就与人融合，成为人身体的一部分。”我们不再顾虑，狼吞虎咽起来。仁兄还在科普融合，“其实有很多融合的故事。青蛙产下蝌蚪那么多，那些蝌蚪并不能都变成青蛙，变成青蛙的只有几只而已，许多都被青蛙吃了，这也是融合。还有……”
融合，多么有深意的一个词。母亲种菜，她用心对待它们，它们长得好，母亲和它们是融合的。母亲把她的菜送给我们，我们吃她的菜，也是一种融合。母亲养鸡养鸭养鹅，那些鸡鸭鹅每天陪着她，也是融合的。母亲将她的劳动果实分享给我们，她的鹅鸭鸡和我们融合，她也就和我们融合。
母亲要回去就让她回去吧，不必阻拦，也不必坚持开车先送，她不愿。还是帮她做些实事吧，我带她去药店买了感冒药，再去超市买点水果小食。
她的牙齿不好，稍微硬一点的就吃不了，面包也不喜欢吃，适合买的实在太少。她看到了猕猴桃，问这个可以吃吗。我说你不管，拿两个吧。
“两个咋行，要拿也得四个。”外人面前，母亲从不跟我客气，让人看到我们母子融洽。
“那就多拿一点吧。”我说。
“五个就够了，多了来不及吃就坏掉了。”她只拿了五个。
超市里的人也很热心，在她们建议下，我给母亲另外买了一些适合她的香蕉和果粉。
晚上看日本电影《比海还深》，良多的妈妈长相年龄和我母亲很近，我看着亲切。电影末节有她跟儿子讨论如何死去的片段，老人有一句话让我深思。“人走了再思念也回不来了，应该在活着的时候用心对待。”她长得真像我母亲，她真像母亲在跟我说话。
融合，多么暖心的一个词。为了融合，我应该更用心对待我的母亲，让她快乐，让她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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