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风物 “妙手”老李
据说,北平沦陷前,“妙手”老李可是远近闻名的二胡艺人,和京师班子拉过台、对过招式。日本鬼子占领东北,老李带着他唯一的家当——二胡,来到了我们镇子。他那副蛤蟆镜底下,传闻躲着一双烙瞎了的眼。每天一大早,他兀自摸着墙根,寻着某个僻静的胡同口坐定。他的排场,是一张板凳、一个饭碗、一双手与一个檀木二胡。
我打心眼里痴迷于“妙手”老李演奏二胡,我时常在大清早窜出家门寻他的身影。在夹杂着音符的清风中,我痴痴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早晨。我的父母常训斥我道:“书生痴于声乐,必不成大器!”我反驳:“皇帝都没了,成大器给谁用呢?”他们无言以对,摇头叹息。
某次,“妙手”老李拉着《病中吟》,我盘腿坐在他跟前听,只见他一手端着琴杆,另一手持着琴弓,弓与弦随着他手掌与手腕的拉动而激烈碰撞,力道极大,可拉出的琴声却是凄婉绵长,不卑不亢。一曲《病中吟》拉完,我被曲子里那个国破家亡、妻离子散的故事深深打动。另有十来个脚夫正用脖子上挂着的汗襟抹着眼泪,纷纷掏出小钱放进老李面前的小碗里,连声称赞:“妙啊,妙啊!”听过他拉二胡的人无不叹妙,这也许便是“妙手”老李外号的由来吧。
好景不长,战火蔓延至我们小镇。此后,“妙手”老李消失了一段时间。不知过了多少天,在日本鬼子驻扎的大院门外,我又见到了“妙手”老李,我向他冲去,却在半道被一个青年人拦了下来,他对我说:“远远听着即可,不要上去。”说罢瞪了我一眼,甩开粗布短褂的衣摆,露出腰间别着的手枪。我只好远远地听“妙手”老李拉二胡。
与从前不同,“妙手”老李在日本鬼子军营门口拉的是《光明行》《血染卢沟桥》等激昂亢奋的曲子,有时一拉便是一整天。听说日本鬼子的长官极喜欢中国民乐,便不准手下的驱赶老李,但也不许别人靠近军营去听。远远看去,只见老李的那双“妙手”仿佛挣开了枷锁,在琴弦、琴轴上翻涌,音符中是愤怒、是斥责,更像是一把洒着热血的尖刀,划破了这个宁静小镇上升起的黎明。
乐声忽然停止,军营大院门开,便听见重重的脚步声盖过了二胡声。日本鬼子们往往在这个时刻倾巢而出,常和我一起听“妙手”老李拉二胡的持枪者此时便会抛下一句:“妙啊,妙啊!”之后,便丢下一头雾水的我,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这持枪者究竟是何人?“妙手”老李为何要在日本军营前奏乐?更让我疑惑的是,为何老李在日本鬼子离开军营后便立刻停止了演奏?镇上有人说:“那个老李,也许是在讨日本鬼子的欢心吧!”
这日,我没有在日本鬼子军营前瞅见老李,正当我疑惑之时,只听得不远处镇中心的菜市口广场很是热闹。来到菜市口,只见“妙手”老李跪在广场中央,他的大灰袍子上染满了鲜血,布满了鞭打的痕迹,胡子也由白变红,脸上更是有铁烙的痕迹。他的那双“妙手”,被铁丝捆着,扎进他的掌心里,鲜血从他的手中汩汩滴落。
一个军官模样的日本人上了台,冲着“妙手”老李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台下民众沸沸扬扬——大家都好奇,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李,究竟做了什么事儿,遭来这般折磨?只见翻译官咳嗽一声,向大家说道:“这个老头儿,利用在皇军大院门口拉二胡的机会,来为地下党提供皇军情报,因为出动时间泄露,我们的多次围剿行动失败,他的行为十恶不赦,为显示皇军军威,今日,我们将处死此人!”
这时,老李猛地起身,吓得日本鬼子们连退好几步。只见他猛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仰天大喊:“妙啊!妙啊!妙啊!”随即便是一声枪响,老李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眉目停留在了那愤恨激昂的一刻,他的呼喊声回荡在小镇上空,在我的心中碰撞。
我注意到,站在我旁边的,是那个持枪小青年,他一手抹着泪,另一手紧紧按住腰间的手枪。我朝他点了点头。“‘妙手’老李,妙啊,妙啊……”小青年说。
我坚定地对他说:“下一次任务,我们的暗号便是‘妙啊,妙啊’,你相信我吗?”小青年朝茶馆外的夕阳眺望,点了点头。我们陷入了沉思,耳边仿佛响起了悠长凄婉的二胡声,眼前浮现出“妙手”老李那双纤细灵敏而又果敢无畏的手。
陈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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