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 跤 (三) □张之沪

跤馆门脸不大，院子不小，地上搁着石担、石锁，几个徒弟正在练功。白爷绷着脸问：“熊先生在哪发财？今天为何光临寒舍？”熊本满脸堆笑：“我是商人，小本生意，让白爷见笑了。今天来贵馆拜访，真心想拜在您老门下，请一定接纳！”白爷问：“你是日本人吧？”中佐愣了，自己精心打扮成商人，还是被认出，老头子眼够毒的。白爷说：“抱歉。我白某从不收洋人为徒，这是祖师爷传下的规矩！”熊本恳求道：“武术不分国界。陈元赟东渡传授拳术，才使日本人有了柔道。我仰慕您老的跤法，请破例收下我这个徒弟。”白爷冷冷地说：“此一时彼一时也。老虎跟猫学艺就免了。”熊本不死心，又说了一通同文同种、东亚共荣的废话。白爷不耐烦，喊声“送客！”中佐只得悻悻退出。

今天一早，义合跤馆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领头的小野少尉用日语呜哩哇啦吼叫一通。旁边翻译说：“义合跤馆和抗日分子秘密联系，窝藏重要文件，宪兵队前来搜查。”几间屋子顷刻被翻个底儿朝天，顶棚被捣烂，箱子被砸开，祖传的快跤跤谱被搜走。几个徒弟站在那，拳头攥得铁紧。白爷不为所动，坐在院子石凳上闭眼养神。小野脸色铁青，将义合跤馆牌子跺成几截，走到白爷跟前，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吼。白爷头都不抬，像是没听见。小野气坏了，一把揪住白爷的领子往起拽。可无论他怎样用劲，白爷仍稳稳地坐在那，动都不动，两腿像是生了根。满脸横肉的小野气得哇哇叫，伸手去揪白爷的头发，接着发生的事情让在场的人大吃一惊：白爷猛弯腰紧接一个后仰，喝声“过去！”粗壮的小野从快跤王肩上飞过，像装了土豆的麻袋重重摔倒！

鬼子气疯了！爬起大声狂叫，双手高举军刀往白爷头上死命劈去！白爷坐在那岿然不动，睁大眼睛怒视鬼子。眼看锋利的倭刀就要落下，旁边的二徒弟急了，顾不得利害伸手去拦。“咔嚓”一声，牛振山的右臂被硬生生劈掉半截，鲜血喷出多高，惨叫着倒下！“二师哥！”几个师弟哭喊着将牛振山抱住。见白爷仍端坐在石凳上，小野越发疯狂，嚎叫着又举起军刀。危急时刻，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怒骂，小野扭头一看，幕后指挥的中佐现身。

少尉嘴里哈依着，赶紧收刀入鞘。中佐皱着眉头说：“我刚刚知道，晚来一步，没想到闹成这样！”命令宪兵将已昏迷的牛振山迅速送往日本军医处抢救。电驴子开走后，熊本恭敬地说：“白爷，真对不住！让您老受惊了。我备下薄酒，当面向您赔罪。”白爷没有回答，往地上啐了一口。几个宪兵围了过来。

“站在丹墀微微笑，岂惧虎穴与笼牢，我本是堂堂青史表，岂与猪狗共同槽。”白爷慢慢站起，唱起《击鼓骂曹》，字正腔圆，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我有心替主爷把贼扫，手中缺少杀人的刀！”白爷边唱边缓缓往前走，突然一个箭步向前，从地上抓起石锁转身狠狠砸向押解的小野！看着凶残的倭寇痛得满地乱滚连声惨叫，白爷放声大笑，又将石锁高举过头。中佐和宪兵们吓得直往后退，不知这个支那老头子又要干什么。“咚！”一声闷响，在场人惊叫，白爷用石锁砸碎自己的天灵盖！青筋暴突的大手松开，石锁跌落在地，热血淌了满头满脸，充满怒火的眼睛死死瞪着倭寇，过了片刻，白爷仿佛一棵自断根脉的百年大树直挺挺倒下……

转瞬周年矣，义合跤馆在庙会时再度亮相。人们奔走相告，潮水般拥来，都想看看劫后义合，看看这只涅槃凤凰！工夫不大，围观的已是人山人海。杨三立定场中，放开嗓子喊：“老少爷们，义合跤馆的事，想大家早有耳闻。我们师徒今天让大家知道，义合牌子没倒，义合人还在！”随着热烈的掌声，新馆主一挥手，“徒弟们，练起来！”八条精壮汉子齐齐应着，走上场，俩俩一对，你来我往，攻防有术，不时传来“啪，啪”的倒地声。虽是练就的套路，倒也十分精彩，不时博得阵阵喝彩声。

压轴戏开演——新馆主披挂上场。杨三立定场中，含笑抱拳向四周致意，突然变了脸色，像是看见冤家，随即扯开嗓子喊：“我师父快跤王走了，可他老人家留下的玩意还在！有会玩的敢玩的，有种你就下来，我杨三在这接着！”在场的全愣了，撂地的练家子见过，可从未听过杀气腾腾的喊场，像是要和谁玩命！南面有人不紧不慢地接话：“杨馆主，话不要说得太满！”杨三没接话，俯身操起一件褡裢扔去，打着飞旋落在对方脚下。说话人脱了礼帽，摘下墨镜，全场大吃一惊——来者正是熊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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