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掌店里的骆大大

烟台晚报 2016-11-23 00:00 大字

张心宏

蓬莱城里画桥东头往北一拐，很多年前那里有个给骡马牲口挂掌的小买卖。掌柜的姓骆，带着一个伙计干活儿。我叫他骆大大。骆大大身材魁梧，说话声音洪亮，身高大概得有一米八多。伙计瘦小，手脚脸脖子都墨黑墨黑，眯缝着一双眼儿，憨憨厚厚，见人就笑。

小买卖不大，占地场儿可不小。南边是一个小院儿，小院里靠北是个打铁棚。院子里摆了两条长凳，给主顾们歇息用的。小院北墙外空地是挂掌的架子，用三根结实的大木头支起来，架子上镶有各样的铁把手。

我小时候，家里穷没有什么书看。学校那点儿课，课堂上好生听，没有什么难的。放了学就玩儿，“俺没有什么吃，俺要大汽车书看。”我常常嘟囔，“饭还没做好，走走走，出去玩儿吧！”母亲撵我。出了门，一路瞎看：看温州人弹棉花，看收废品，看机磨坊粉碎粮食，看压面条儿，去汽车站看汽车捡旧车票……连骆大大给牲口挂掌，我也看得一头劲，听得一头劲！我可不白看，我带着任务呐：学校叫我们拾粪，这场儿有骡马来挂掌，自然有粪可拾，不用四处瞎走。

有人牵着牲口或赶着马车来了，来给骡马挂掌，那伙计先拿出一大抱粗粗的麻绳、大切刀、挂掌用的凳子，出来招呼顾客。骆大大闻声从打铁炉前站起来，提着一个大篓子走出小院，篓子里是马掌、钉子、螺丝刀和锤子。

牵过来牲口，骆大大先给它轻轻梳理身上的毛，轻轻拍打它，好像在说“拜（别）害怕，一会儿就好。给你穿上新鞋，舒嗖啊。”怪了，刚才还惊飒飒的牲口，经他这么一胡撸，吐出一口粗气，俯首贴耳，乖乖进了大架子。

前后腿绑好，再顺过横架子上的大麻绳，绕过它的肚子，把牲口轻轻吊起来，让它半吊半站。怀胎的母马可不能用大麻绳子吊，怕伤着它肚子里的小马，用的是骆大大自己缝制的棉布宽带子。预备妥当，骆大大拍拍围裙，戴上手套，搬过来凳子，把一只马蹄子轻轻抬起，搁在凳子上，先使羊角锤子敲敲破旧的马蹄掌，用螺丝刀抠出泥土，再拔出老钉子卸下旧掌，取出大切刀，“丁字把”钉在右胳肢窝外，“嚓，嚓”，一片片切去马蹄。切到露出足够的面积，就取出马掌，比量合适钉上去，收住尾挂，再掰去露出来的钉子尖儿，就算完成了一只。马蹄切下来的片，伙计也仔细收捡起来，那是很好的花肥，留给养花的人。

蹄掌对于牲口来说非常重要，就像人的脚车的轮，掌坏了，就干不了活儿，也跑不了路，甚至马失前蹄，仆倒在地。上大学时，学过这么一个故事：英王乔治带兵与法国交战，英王的坐骑一只马掌坏了，速度放慢，法军越追越近，英王大喊：“Ahorse，a horseformyKingdom!（来匹好马啊，我拿王位换他的好马！）”叫唤也没有用，马掌坏了，马根本跑不快，结果英王被法军俘获。对啦，清末骁将蓬莱人宋庆，甲午年在辽西大战日寇，累坏了三匹战马，史书上说两匹是因为马掌出了问题。

没有生意时，骆大大就和伙计打铁，制掌，做钉。有时候看见我来拾粪了，也会给我派个活儿干：拉风箱。“帮着干点活儿，一会儿来了牲口拉了粪归你。”那时没有电风鼓子，保持炉火通旺，全靠风箱。他的风箱又高又大，我得双手拉，“呱哒，呱嗒”，拉起来特别有节奏感旋律感。炉火通旺，钢筋头，螺纹钢段，投入火中，烧得通红，骆大大钳出来，左手使铁钳夹住通红的铁块，夹到铁砧子上，右手挥动小锤，喊着号子指挥着下锤的位置和力道，伙计挥动大锤锤大成型，他再使唤小锤修出小造型，一大一小配合默契，“叮，当，叮叮，当；叮叮叮，当，当！”骆大大的“响锤”，徒弟能听懂！响锤敲在哪儿，大锤就落在哪儿！火花四溅，真好听！再打上蹄钉孔，淬火，“滋啦”一声，冒着白烟气，一只马掌就做成了。上中学了，体育课上学习标枪。别看我身材不高力气不大，但我特别会使投标枪那股劲儿：助跑，引枪，交叉步，掷枪！动作要领掌握了，枪不会抽到后背，45度最佳角度飞出一段，落地扎枪。“好枪！”连老师都叫好，当然成绩也还凑合。

学校的标枪数量有限，好的留着开运动会用；稍差的，给成绩好的同学练习用，轮不到我用。买，肯定是买不起。二哥帮我找了根不错的竹竿，但是没有枪头啊。嗯？我想到了骆大大，请他给我打一个枪头呗！

次日，我借了体育教研室的标枪，来到骆大大的挂掌店。说明来意，他拿着标枪上下端量，嘴里还念念有词：“要紧是这个枪头啊，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好啦，我明白了，后天你来拿吧。标枪留下，先搁一会儿，我去称称重量———人家这是体育器材，有很多讲究啊。咱不能做成红缨枪，也不能做成一头儿沉，你说兮（是不是）对？”“您太聪明啦！”“拜夸奖啦。帮我拉会儿风箱去！”

两天后，标枪做好了。“您兮（是不是）能告诉我您是哪么做的？”“嗨，你骆大大就会土法上马。我找了个废旧的三齿钩子头儿。你这个标枪，就是这飙子玩儿的枪，它的头儿不是个桶儿吗？我把三齿钩子头烧红了，去渣理软，趁热套在三叉镢的一根叉上头，打出个桶儿，理出个尖儿；淬火凉了，又锉了锉，插上竹竿，称一称掂量一下斤两，合适。来，我再给你锉锉尖儿。”

拿到骆大大给我“私人订制”的标枪，心里别提多美了。“走，上北海沿，找个没有人的地场，可意儿地投吧！”骆大大拍着我的肩膀，送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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