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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白华,贲巢清音

安庆晚报 2016-10-14 00:00 大字

[摘要]汪军

 

民国九年(1920)春,宗白华辞去上海《时事新报》文艺副刊《学灯》主编,赴德留学,先后就读法兰克福大学、柏林大学,外祖父方守彝有诗送别,《送白华外孙赴德国留学》:“騕袅嘶风气不群,怒飞鹏翼势垂云。一方天地妨宽步,万里波涛壮远勤。记取庭兰占雀喜,早凭身手搏龙文。归来定有十围腹,笑破衰颜霁皱纹。”作此诗时方守彝七十五岁,垂垂老矣,既告诫不要忘记故园贲巢庭兰,又期待外孙归来学富五车,并想象祖孙重逢时“笑破衰颜”的场景。可惜方守彝在宗白华回国前一年已去世,祖孙重逢这一幕无缘实现。

贲巢旧居

同治三年(1864)六月,湘军攻克南京,曾国藩督帅行署及幕府亦从安庆迁南京,遗留房舍多为皖江士绅购置,李鸿章弟李蕴章任家坡太史第,李鸿章岳父赵畇天台里世太史第,都是此时买下。方守彝父亲方宗诚是晚清理学大家,亦是曾幕成员,其购置的城南小二郎巷院落原是贵州莫友芝一家在此居住。据方守彝回忆,其弟“守敦生于此,守彝栖息尤久”。方守敦生于1865年,当知1864年曾国藩督帅行署迁南京不久,方家就搬到这里居住,至抗战安庆沦陷,方家在此繁衍生息七十余年。

方守彝子孙繁多,家族人丁兴旺,据胡元吉《贲初先生传》记载,方守彝有四子:方时涵、方时褧、方时简、方时翮,二女:方淑兰、方幼兰,孙辈则更多,仅方时褧就有八子一女:子方重审、方重坚、方琦德、方珂德、方璞德、方琼德、方琯德、方琥德,女方瑛德。原先小二郎巷院落已不够住,光绪年间方家又买下小南门街更大的宅院,且与小二郎巷院落背靠背相连,形成一个整体。清末长子方时涵搬出,租赁附近任家坡李蕴章太史第,李家占有三路四进,家族成员多在外,闲置房屋颇多。子孙最多的方时褧曾任江苏常熟知县,也另在胭脂巷新购房舍,胭脂巷西连任家坡,东经插烛巷与小二郎巷相连,彼此都很近。方时褧公馆亦不小,人称胭脂巷为方家新公馆,小二郎巷——小南门为方家老公馆。

从1864年奉母迁此,至“甲子(1924)冬十一月六日,贲初方先生卒于皖江邸宅”(陈澹然《桐城方贲初先生墓表》),方守彝在此居住整整六十年。其回忆:“时涵、时褧、时简、时翮,两女淑兰、幼兰,皆育于此。先兄长女伯兰于此遣嫁,先从兄殁后,从子世立幼读于此。”小二郎巷——小南门宅院于方守彝而言,可谓居于斯,歌于斯,哭于斯。清末民国鼎革之际,方守彝抱一贲卦,隐于斯,名其宅曰贲初轩、贲巢,号贲初居士、清一老人、舍车老人。方守彝作有七古长诗《舍车老人歌》,自注:“《易》贲初九之爻曰:贲其趾,舍车而徒。象曰:舍车而徒,义弗乘也。予初读《易》至贲,若有感于斯言,遂名其读书之轩曰贲初,或偶然自号舍车老人。”贲卦《彖》曰:“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文,以化成天下。”这是“文化”一词的由来,也是乱世文衰之际一个人文主义者的人生理想。“或谓先生曷为号贲初乎?曰:此先生之志也。先生履道坦坦,不激不随,易箦之际,幅巾深衣蓄发,犹守古制。白贲无饰,方协无咎,其先生之谓乎!即以贲初为先生私谥可也。”(胡元吉《贲初先生传》)

小雅白华

1897年宗白华生于贲巢,父亲宗嘉禄祖籍江苏常熟,光绪丁酉科(1897)举人,母亲方淑兰,方守彝之女。同一年,与林徽因齐名的新月派女诗人方令孺也在贲巢出生。方令孺是方守彝弟弟方守敦之女,虽与宗白华同岁,但辈分却是宗白华小姨。宗白华原名宗之櫆,字伯华,后改白华,《诗经·小雅·白华》为怀人之歌:“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宗白华以《流云小诗》蜚声文坛,受外祖父方守彝影响亦写旧体诗,早年诗作《律诗四首》可见其功底。《律诗四首》包括《游东山寺》《别东山寺》《赠一青年僧人》,兹录最后一首《赠一青年僧人》:“师是丹霞佛可烧,我从火宅识灵苗。濠梁始信鱼知水,松岭今看鹤在宵。汩汩寒潮注江海,微微尘梦续昏朝。云霾月黑三千界,天谴斯人慰寂寥。”同光体皖派揭橥者汪辟疆对此诗评价颇高,在诗后题记中说:“白华以《流云》蜚声艺坛,世多知之。然其律诗之工,世人不能尽知也。”他还欣然和诗云:“笔砚从今定可烧,登台作赋枉君苗。扁舟载梦来青嶂,好句摩云动碧霄。独契灵源归妙谛,细参回味累终朝。何时换骨寒灯下,待向丹元问郁寥。”

宗白华《律诗四首》作于1914年初,游历浙江上虞东山后而作。检索方守彝《网旧闻斋调刁集》卷第十二,1913年秋末,方守彝从上海到浙江上虞看望女儿方幼兰、女婿虞仲仁,在虞仲仁陪同下亦游览上虞东山,有七言古诗《九月二十五、六二日,仲仁陪游东山,归而记其景物与山川形势之大者》《仲仁复陪游龙田寺,寺在东山北,柏子禅师道场也》,故此可推测宗白华陪同外公方守彝到上虞看望姨父姨妈,并与方守彝一同游览东山。宗白华一生颇受佛教浸染,其精神心理和人格境界留下了深深的佛教印痕,这一点亦受外祖父方守彝影响。方守彝是清末民初皖江著名佛教居士,与迎江寺住持月霞友善,其同光体诗友沈曾植、李范之、张易吾等,皆有精深佛学造诣。

1913年3月方守彝从贲巢出行,先到上海,与同光体诸诗友樊樊山、陈三立、沈曾植等雅聚小万柳堂,10月从上海到浙江上虞看望女儿女婿,游览东山,11月游西湖,大约年底经上海回安庆。读宗白华《我和诗》,就在这一年,宗白华大病一场,“十七岁一场大病之后,我扶着弱体到青岛去求学,病后的神经是特别灵敏,青岛海风吹醒我心灵的成年。”夏天宗白华从青岛到上海,与外公方守彝住在一起,“那年夏天我从青岛回到上海,住在我的外祖父方老诗人家里。每天早晨在小花园里,听老人高声唱诗,声调沉郁苍凉,非常动人,我偷偷一看,是一部剑南诗钞,于是我跑到书店里也买了一部回来。”于此当可断定这年秋天方守彝到上虞游览时,是带着外孙宗白华一起去的。在宗白华人生成长的关键时刻,外祖父方守彝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我游了一趟谢安的东山,山上有谢公祠、蔷薇洞、洗屐池、棋亭等名胜,我写了几首纪游诗,这是我第一次的写诗。”这些景观亦见于方守彝诗集,《东山谒谢文靖公祠堂,瞻仰遗像》《东山过蔷薇洞》。

清音散绝

大约1906年前后,方令孺、宗白华先后离开贲巢,宗白华随父母迁南京。方守彝、方守敦兄弟分家后,小二郎巷老宅及桐城祖居勺园归方守敦一房,方令孺亦随家人迁桐城勺园。方令孺、宗白华在贲巢生活了八、九年,一起度过童年,他们的文集中鲜有文字再现当时的生活场景。方守敦一房搬回桐城勺园后,其孙辈亦有人常来安庆贲巢居住,1937年方守敦孙方珪德(舒芜)在安庆读过一学期中学,就住在小二郎巷老宅。其口述自传回忆:“祖父和伯祖父分家时,安庆小二郎巷曾祖父最初买下的那个小院子,归在祖父名下,长时间没人住。这座小院子跟伯祖父家那个较大的小南门方公馆背靠背,我们娘俩就住在里面。”方守敦孙辈最有才华的是长孙方玮德,早逝的新月派诗人,也曾在贲巢居住过。1998年方嘉葆与堂弟舒芜的书信中回忆,她十六岁那年,正在安庆女中读中学,方玮德从桐城勺园到南京中央大学读预科,在小南门贲巢逗留半个月,“这段时间,大哥给我印象之深,启发之大,令我终生难忘。”

白华父亲宗嘉禄思想近维新派,清末曾任江楚编译局分纂、安徽水利局水利测量事务所所长、南京思益学堂地理教员、江南官立中等商业学堂堂长。宗白华随父母迁南京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方令孺一家也住在南京。1932年,安庆南门方家人丁最兴旺的方时褧一支,从胭脂巷方家新公馆举家迁南京成贤街文德里十二号。南京成为方家新的居住地,而贲巢在方守彝故去后,日渐冷落。方玮德到中央大学读书时,与同学陈梦家、九姑方令孺、表兄宗白华组成一个“小文会”,经常在《新月》发表新诗。陈梦家《玮德诗文集》跋:“写这一卷诗时(民国十八年至二十年),我们都在南京读书,其时志摩先生每礼拜来中大讲两次课,常可见到。玮德九姑方令孺女士和表兄宗白华先生也在南京,还有亡友六合田津生兄,我们几个算是个小文会。”在贲巢聚集的同光体皖派诗圈,正如方守彝诗集名《网旧闻斋调刁集》,是对古老时代的留恋。而方氏子孙方令孺、宗白华、方玮德、方琯德在玄武湖畔的诗情幽思,则是清新的、青春的、轻快的,是簇新的生命。而这些新生命与贲巢依然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方嘉葆与舒芜的书信中继续回忆,一天早晨,初阳下贲巢,她看见大哥方玮德躺在花厅的藤椅上,拿着一把大蕉扇,轻轻摇着,院中梧桐树绿阴如盖。在那一刻,她分明看见了故去多年的祖父的身影,也恍若听见沉寂已久的贲巢发出的清越之音。

(作者系皖江文化研究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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