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的东面有一座山也许是因为远远看去那山头形似一
我老家的东面有一座山,也许,是因为远远看去那山头形似一面大铜鼓,所以它的名字叫铜鼓帐。帐,是什么意思,不得而知。其实在我家乡十万大山的群峰峻岭中,铜鼓帐只是一座小山头,如果说那些大山大岭是大哥的话,铜鼓帐仅是小屁孩而已,但它在我儿时的心目中是那样的高大、巍峨。
小时候,常听村里的大人说,肉眼看到的铜鼓帐只是一个圆圆的山头,其实上面大得很,比村里的打谷场大好几百倍,甚至上千倍。山头上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石头,有一个水篷石,就像一个大水篷扣在草地上。那水篷背上可躺几十个人,有一块响石有一间房屋那么高大,只要用石头或者铁器敲打,它就发出“当当当”的声音,那声音雄亮而悦耳,方圆几十里都能听见。阳光晴好的时候,站在山顶还可以看到茫茫的大海上白帆随风飘荡。在大人们的描绘下,铜鼓帐在我们小孩子的心目中真是一座神奇的山。小时候,我无数次想偷偷登上铜鼓帐,因为那里大诱人了,但是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铜鼓帐周边的山沟里,生长着很多大眼竹,那竹林一片连着一片,春天就会长出很多竹笋,竹笋味美,村里的大人们每到这个季节,就背着竹篓到铜鼓帐周边的山沟里采剥竹笋。那竹笋采剥回来后,先把竹笋用水煮掉竹青味就可吃用。剥得多了,一下吃不完,还可以晒成竹笋干,用竹笋干炖猪肉,更另有一番风味。
记得我五、六岁时,有一天,比我大几岁的姐姐和一帮姐妹们,嘻嘻哈哈背着竹篓去采剥竹笋,我听见她们那帮姐妹说,等采完竹笋后再到铜鼓帐上面去看大海。我听了心痒痒的就按捺不住了。我央求姐姐带上我,姐姐瞪着眼睛说:不成!我问为什么不成?我自已会走路,不要你背我。姐姐口气坚定地说,没有为什么,不成就是不成。姐姐那帮人上山后,我尾随她们而去,
但还没走多远就被她们发现了。我被姐姐拽着耳朵拖了回来。我又哭又闹死活不肯回去,我姐姐吓唬我说,竹笋山里有很多青竹蛇,蛇的颜色和竹叶一模一样,藏在竹叶底下你根本看不见,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就咬死你。姐姐伸出一根指头模仿青竹蛇的模样,撮圆了嘴巴“嘘”的一声,把手指捅在我的脸上。我一听青竹蛇就害怕,也就不敢哭了。
我读小学一年级时,重阳节就要到了,据说学校准备组织同学们登高,地点就是铜鼓帐。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好兴奋,心想登上铜鼓帐的愿望就要实现了。那些天我天天盼望重阳节快点到来,但是,重阳节那天早晨,校长突然宣布说,二年级以上的班级才能参加登高,一年级的留在学校附近搞活动。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们一年级的同学,个个都像泄了气的皮球。当二年级以上班级的几百号人,排着长长的队伍在队旗的引领下,浩浩荡荡向铜鼓帐进发的时候,我的心里不知有多难受。那一整天,我心情失落地坐在家门口,呆呆地向铜鼓帐的方向眺望,登山的队伍在弯弯的山道上时隐时现,他们的身影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远,最后只看见一个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铜鼓帐上慢慢晃动。太阳下山的时候,她们才从山上回来,姐姐虽爬了一天的山,但没有一点疲劳的样子。她眉飞色舞地向我描绘在铜豉帐活动的情节。姐姐还从衣袋里掏出她的奖品向我炫耀,我不知哪来一股邪乎劲,气愤地抓过那些糖果全撒到地上,并用脚狠狠地踩踏,然后哇哇地大哭起来。姐姐知道我生气的原因,她一边捡拾地上被我踩扁了的糖果,一边气急败坏地责骂我说,又不是我不让你去登高,是校长不让你去的,你有能耐去找校长说去啊!
我登上铜鼓帐是在四年级的时候。那天是星期天,我和村里的十几个放牛的伙伴,把牛群赶到铜豉帐去放牧。我们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把牛赶到了铜鼓帐。登上铜鼓帐时,我们简直惊呆了,连绵起伏的山头一望无际,山顶上绿草如茵,有的如足球场上的草皮平坦如毯,有的草长到了脚眼。我们一帮顽童欢喜苦狂,有的在草地上疯狂打滚;有的在草地上奔跑;有的张开双手,跳起来大声叫喊。我静静地坐在山顶上远眺,从我们村边流过的河,好像银色的飘带,穿过了崇山峻岭流向大海。我所熟悉的田野、村庄变得模糊而遥远。让我更加惊异的是,原来以为只有铜鼓帐是最高的山,但登上山头后,才发现远处群峰叠障,山外有山。不知谁大叫一声,你们看那是什么?我们顺着手指的方向,只见天边白茫茫一片,哦,那就是传说的大海吗?我们手搭喇叭,向着传说中的大海呼喊,但是我们的声音是那样的无力和渺茫。直到喊累了,一个个才睁着惊奇的目光坐在山头上歇息。
那块被大人们暄染得神乎奇神的响石,就屹立山顶的最高处,足有一座房子那么高大。它的另一边是悬崖,脚下是万丈深渊。据说响石原来是不会响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夜里,大雨滂沱,雷电交加,村里人听见从山顶上传来了一声巨响,还发出一团耀目的火光。后来不久,村里人到山顶上放牛,发现那座巨石从顶部到脚下裂开一道缝,巨石旁的半座山突然坍塌了,成了令人恐惧的悬崖。很多村人认为是神鬼作祟,其实是那座巨石遭到雷击爆裂,变成了空心石,才能发出声音。我们用随身带的柴刀猛烈地敲打响石,响石立即发当当当的响声,那声音洪亮悦耳,随风飘向很远很远。
太阳西下,牛也吃饱了,该回去了。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用柴刀在响石上刻下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我来了。
除了那次,我再没有登上过铜鼓帐。后来,我从乡村走进了城里,从一个放牛仔变成了一个城里人。随着年龄增长,有时深夜难眠,铜鼓帐像久违的熟人,冷不防就从我的脑海中蹦出来,我自然而然想起我曾在响石上刻下“我来了”的字。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三个字不知是否在岁月的风雨打磨下蚀去?有时我曾为我儿时的幼稚和不知天高地厚而脸红。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回忆自已的漫漫人生路,产生了许多的感慨,面对人生道路上无数的高山,我扪心自问,自己什么时候真正攀上过那座山,还敢说“我来了”?记得许多年前,我曾读到一则德国大诗人歌德的轶事,说年轻的歌德心高气傲,他曾在一座城堡的墙壁上写下了他的名字。很多年以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故地重游来到了那座城堡,看见墙上“歌德”二字依旧清晰如昨。他记起了年轻时的轻狂,为年轻时的冲动感动脸红,擦掉了自已的名字。
是啊,远离故乡的我,有时真想回去,重新登上铜鼓帐,把刻划在响石上“我来了”那三个歪歪扭扭字擦掉,但是一直没能如愿。但愿那三个字已在岁月里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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