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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专栏 那段日子,一桩桩一件件越发清晰

成都商报 2022-04-10 00:48 大字

小时候,我并不是个灵秀聪明的孩子。我五岁那年,厌烦了幼儿园的单调乏味,趁人不备,一溜烟儿跑到了离家不远的街上,东游西逛,头一次觉得没人管真好。却不料幼儿园、父亲单位、家里上上下下早已沸反盈天。天渐渐黑了,我浑然不觉。突然有人从背后狠踹了我一脚--是父亲,他暴怒地揪住我的耳朵,将我从地上拎起来。

父亲又是彻头彻尾的旧式父亲,陶醉于多子多福的虚荣。几乎每个星期天,他都带着孩子们上街,左手领着,右手抱着,身前围着,身后跟着,举家出动,浩浩荡荡,好不威风。父亲脸上时常洋溢着骄傲的光彩,引人羡慕。而我的顽劣却常使父亲的自豪大打折扣,我被规劝、责骂、哄骗着跟他们出去,却不是超前二十米,就是落后二十米。

小学四年级结束时,我数学不及格,补考再次不及格,便留级。因为留级,我在班里面大一岁,个头比别人高一截,这可不是鹤立鸡群的感觉,而是羊群里出了一头驴的感觉,又让我觉得矮人三分。严重的自卑心理让我更没有心思好好学习了。

小学六年级那年的冬天,戏曲学校来招生。我背着父亲,领了一个弟弟去报名。考试的时候,我竟然表演得活灵活现、活泼乖巧。我和弟弟很快都接到了录取通知。我终于嗫嚅着告诉父亲我要去学戏,不再念书了。父亲一如想象中的大怒,暴打了我一顿。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父亲母亲就只好放行让我去。第二天,我简单地收拾了行装,离开家,到南京去了。那是1960年,我十三岁。至今我仍不能确定,去学戏和在学校里念书,到底哪个会更有利于我的后来。

南京的日子全不如想象的多姿多彩。我原本喜欢京剧,现在却要学柳子戏。南昆北弋,东柳西梆。柳子戏乃是一个濒临失传的民间剧种。戏班里的师傅来源于民间,从没有进过科班,也就是高级戏迷、票友的水平。分科的时候,我选择了学“丑”行。戏台上“丑角”机智、活泼、滑稽、俏皮,讨人喜欢,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一直渴望讨人喜欢才选择了学“丑”。

我不喜欢社交,比较孤僻,这跟性格有关,而孤僻的人一般比较自卑,比较羞涩。我成长的剧团环境,加重了我孤僻、自卑,又自负的倾向。

我的师父是个善良的老人,他不像别人的师父那样要求弟子俯首帖耳地伺候他,例如端尿盆一类。但是假如他要求,我一定心甘情愿的。

师父没有多少文化,老婆孩子都在农村。他内秀而寡言,平日里全然看不出演戏人的神采,然而一到台上,他的周身便会散发出令人眼睛发亮的光彩。

师父年轻时也有过惊天动地的壮举。日本鬼子侵略的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吓得漫山遍野乱跑,其实只有一个日本兵。老实巴交的师父居然把这个日本兵干掉了。团里的人尽数了他的窝囊老实之后,常常说起这一段。我没有问过他,日本兵端着枪,他是怎么得手的。

关于他的事,我从不刻意记住,但是一想到那段日子,就必然想起他。于是,一桩桩一件件越发清晰,到今日竟成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文/李保田 作者新书《自说自画:李保田》已由三联书店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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