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里的孤巢
○高伟
当秋迈着轻盈的步子缓缓离去,冬带着一丝丝严寒悄无声息来到了身边,再一抬头,竟是一片萧索。泛着粉红色身子的燕子树也已摇身一变,透着稀稀两两的金黄。
在峡山水库的西南侧,浯河畔,坐落着一个静谧的小村落,按照水路的走势,取名河北村。
村北岭空旷的场地上,竖立着各家秋后团好的棒槌秸垛,一个个草垛宛如一座座朝天的佛像,这是乡村人冬日虔诚的信仰。这个季节,胡同里草木萧瑟,两侧尽是光秃。在乡村,人与草木是生死相依,唇齿不离,彼此牵动着敏感的神经。花落又花开,葱郁到金黄,草木与人都在这广袤的西岭地上因循着规律,期盼着、懊恼着、失落者、喜悦着、无奈着。
棒槌秸垛静默地俯卧于岭北的空旷处,年过七旬的外祖母,就如一根棒槌秸,虽泛着金黄的身姿,却已进入一生的暮年。东墙外是矮小的石榴树,西墙外为高产的杏树。南墙根的梧桐树,诗意而挺拔,它硕大的叶片为家家户户撑起了一片绿意,形成了巨大的阴凉。
尽管土墙已坍圮了大部分,院里院外还堆着不少棒槌秸来等着她去忙,还有那辆十几年不动的竖立的排子车。暖洋洋的午后,外祖母佝偻着身子,站在院门外,熟练地拆开一捆已扎好的小捆棒槌秸。她抓一根在手里,娴熟地退去秸上的外衣,顺势把细长坚硬的秸往墙边一立。南墙根堆了好些捆扎好的棒槌秸,退下来的是叶,剩余的是秸,被退光的秸再次捆扎,等待烧炕。而退去的残叶则被装包,留作引火。
外祖母独守着这个小院,似乎没有人能理解她内心的落寞。外祖父和他的那头驴已经离开老院有近十四载的光阴,而外祖母一人一直在守候,任凭墙外的世界如何变化,小土炕和灶台在陪伴着她。一个个炊烟袅袅的黄昏,她慢悠悠地抓起自己退好的叶子和光溜溜的秸,抓几根塞进炕洞,火苗窜着舌头往前涌,外祖母不紧不慢地拉着风箱。咕咚咕嗒间,一捆秸的功夫,锅里响起了吱吱啦啦的响声。草木就是这样神奇,它们吸取了夏秋的阳气精华,在冬日之时仍旧在为人间奉献温暖。烧好了锅,也热好了炕,一举两得。炕是烟火行走的轨迹,烧好了水,外祖母用铁板把灶口封住,防止再次落凉。在乡村,炕是天然的膏药。贴着热炕头睡一整晚,人面色红润,胜似一副好膏药。土炕每晚都烘烤着外祖母日渐苍老的身躯。
胡同里没有了绿荫的点缀,一排排整齐的小屋略显得有些荒凉、冷清,几个干瘪的小柿子挑在枝头。暖阳下,几位上了年纪的老汉蹲在墙根,抬头翻阅着阳光,老头把鸭舌帽顺势一拉,遮住了半张脸,两手一抄,经不住冬日暖阳惬意的照晒,不一会儿,响起了点点的鼾声......
冬日的乡村,百姓始终信草为生。胡同里闲人多,像外祖母一般年龄的老人拾草的也多。她们佝偻着腰围着胡同一圈圈转,挨过饿肚子滋味的老人对地上的一草一叶喜爱近乎偏执,看见几截树枝也赶紧捡起来扔到自家柴禾堆旁,这似乎让她们更多了一份对抗寒冬的底气。谁家孩子玩耍丢弃的草根快快捡起,不让它在胡同里流浪。趁主人不在,抽几根粗壮的枯枝也是常有的事,外祖母或许也常有这样的做法,老人对柴草是这样的偏爱。
早晨,站到村子西的岭顶上,你能影影绰绰地看到整个村落的风貌。这四间老土屋在村落中似乎格外不起眼,在座座大瓦房中显得不合群。那些淡红色的瓦片和一棵棵萧索的白杨树瞬间映入你的眼帘,村子就被包围在杨树林的环抱中。细细看来,门前家后、小院里,胡同两边,最离不开的还是树。
棒槌秸被外祖母堆在南墙边,或缠成一团,星星点点散落在院内的墙边。这些散发着温暖、甜润气息的柴草垛、棒槌秸,在房前屋后,犄角旮旯。在孩子眼中,仿佛里边藏着无穷无尽的童话。在这样的乡村,能拥有一个大的棒槌秸垛,是家庭实力的象征。这些干瘪的棒槌秸也有过属于自己的美好时光。它们是昔日里田地间茁壮的田苗,吸收着雨露的精华,就如当年外祖母芳华的年纪嫁到这个小院,和外祖父几十年平凡又恩爱的情愫。棒槌秸虽然在秋后被乡亲无情地连根拔起,仍用不羁的表情与蓝天对峙着。
草木随着时节的轮转而悟透了事件的轮回,外祖母的光阴也已到了暮年,恰如寒冬照在院落里的暖阳,虽散发着光芒,光线散落在老院的每个角落,却没有了那种耀眼的强光,也好似她在冬日的午后收拾的棒槌秸,在寒冬时节仍给庄户人带来热度。
时间藏在胡同的角落里,却又不经意间溜走,在当下快速发展的时代里,外祖母一人在寒冬里默默地守护者一个院,她俨然是这个院真正的主人。每天守着缓缓的落日,伴着人间依旧温暖的烟火,坚守在外祖父和他的驴离开后的老院。
我差不多能理解她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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