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 趣 魏莉

木心这个老头子真是有趣,他在《少年朝食》中写道:“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东坡、剑南皆嗜粥,念予毕生游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比喻得又巧妙又妥帖,令人耳目一新。

古人爱粥,认为粥乃世间第一补人之物,可能跟古时物资匮乏有关,粥价廉易得而营养丰富。陆游竟然有百余首诗里提及“粥”,什么“一杯淡粥寒灯下”“瓦酺晨烹豆粥香”“更把晨窗粥几杯”,不胜枚举。苏轼有书帖云,“夜饥甚,吴子野劝食白粥,云能推陈致新,利膈益胃。粥既快美,粥后一觉,妙不可言也。”

我们这里常把粥叫作稀饭,一钵清水一把白米,米粒相对成形,较稀薄,不像南方讲究的是米水融洽,柔腻合一。《红楼梦》里,金陵人氏贾母也说,“有稀饭吃些罢了。”她吃的是金贵的红稻米粥。木心是浙江乌镇人,想来跟我们这里一样,多数还是白粥。比如他吃“莹白的暖暖香粳米粥”,还要用“姑苏酱鸭、平湖糟蛋、撕蒸笋、豆干末子拌马兰头”来佐粥,真是豪奢。他说,“美粥岂易得/煮粥犹填词/稀则欠故实/稠则乏精致.”木心一辈子都保持着少年人那种充满希望的清瘦,可见饮食亦很节制,是有一种“素淡的世故”。

粥是平和的,淡而纳百味,所以南方人用粥来做粥底,可以与各种食材相配,著名的有皮蛋瘦肉粥、海鲜粥,生滚粥、艇仔粥,不一而足,讲究用淡的粥底激发出食材的鲜味。北方最有名的还是腊八粥,在五谷豆类的加持下,粥的口感更丰富,营养更均衡。最有名的北京雍和宫的一味腊八粥,据说现在已成为网红。

我小时候只吃米饭跟菜,断然不肯喝粥。母亲为了让我饮食合理,威逼不成,以利诱之,吃一碗粥给五毛零用钱,后来涨到一块,而且每次都要在粥里加上一大勺白糖,我仍是兴味索然。在小孩子眼里,只有肥甘厚味的食物才是好的,寡淡绵软的粥,是不爱的。

大概只有经过了生活的历练,才尝得出粥的况味。绵密软糯的粥入口即溶,温软养胃。忙碌一天之后,寒夜归家,煮上一锅粥,看米粒在锅里翻滚,成为暖暖的一碗白粥,身心都被抚慰了。《京华烟云》里,姚木兰常煮一种花生粥,汤甜滋滋的,花生入口即溶,别人请教怎么煮得这么好吃,她说加一点碱就好了。木兰亦是粥一般的聪慧温柔女子,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留天真。所以林语堂才会说,“我做女子,当如木兰。”

木心这个恃才傲物的乖僻的老头子,一种微妙的互补心理,他也许真的喜欢温和敦厚的人。是有那样一种清俊的男孩子,从小家教很好,性格温和、善良质朴,有容人雅量,也许喜欢书法,也许爱好写作,在万丈红尘里葆有赤子之心,就算是年纪渐长也仍是有着单纯的少年气。

一碗清粥煮透人生百味,粥是清净自然,温暖平实,无欲念而出尘的,爱粥的人,淡泊从容、宠辱不惊,食粥亦见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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