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录 “表海风雄”的迷思
张广育
本埠作者刘树伟先生在一篇关于东炮台刻石的文章(原文发表于2016年1月26日《烟台晚报》)中揭示出,1887年,李鸿章在给登州镇总兵章高元的信中有“迎春日丽,表海风雄”的颂辞。1891年,章高元在督建东炮台时,取其中的“表海风雄”一句用作炮台辕门的题额。
东炮台当初是由朝廷决策,由李鸿章亲自督办的重要海防工程。可惜在不久以后的甲午战争中,并未发挥作用。它很委屈,心有不甘。而李鸿章和他手下的许多文武官员与烟台有很深的历史渊源,命中注定要给烟台留下点闪光的文化遗产。机缘巧合的是东炮台成为首选。“表海风雄”题额的背后就掩映着这样的闪光。“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无以名之,姑称之为“迷思”。
先从题写者说起。在炮台建成近百年后的上世纪80年代,炮台所在的金沟寨流行起一种说法:题额的书写者是当地一名读书人。这种说法不久之后形成共识,以至于冰心的女婿陈恕教授在他所著《冰心全传》中照单全收,加以确认。由于某些理由,在此我只想做简单的辩正。
这个读书人1891年建炮台时,只是个十几岁(不会超过十六七岁)的普通乡下少年。要到十几年以后的1902年,他才有了“副贡”(或说是副榜)的功名。不要说他有没有神功书写80厘米见方的榜书,即使他有,哪个官员敢让一个乡下小孩为朝廷的工程题写大门?要知道当时的社会,等级制度何其森严!“镂之金石,传之久远”,乃是权贵和名流的特权和专利,自古皆然。
烟台文化学者安家正先生认为,题写者是马建忠。安的族叔安邦鹏(曾任宁夏文艺家协会主席)的祖父据说曾目睹马建忠榜书全过程。此事虽无确证,但由以下事实可看出,至少有很高的概率发生。
马建忠是中国晚清的一大奇才,他学贯中西,文武兼备,是李鸿章十分倚重的幕僚。梁启超曾夸他“每发一论,动为数十年以前谈洋务者所不能言,每建一义,皆为数十年以后治中国者所不能易。”可谓推崇备至。他首倡汉语规范化,写下震古烁今的《马氏文通》。他是当时海防建设和海军建设与战备的顶级专家,是李鸿章在这一领域的首要助手。他是旅顺海军基地建设的主要谋划者。事有凑巧,1882年他辅助丁汝昌率舰队从烟台出发赴朝平叛,并取得胜利。
有了这样的阅历,当年在东炮台修建过程中,最有可能受李鸿章指派到烟台巡查和督办的人就是他。此时受章高元总兵之邀为东炮台题字,也就成了十分自然的事情。
“表海风雄”四字榜书(如右上图),雄浑大气,行云流水,而点划与字形却也有明显瑕疵,这也与马建忠的阅历颇为契合。他虽然学贯中西,但其所长在西学,至今未见有他的行楷书法留存。这说明书法非其所长。
由于没有存世的书法可资比较,题额本身又无名款,因此以上说法只能是推测,并无确证。但即使题写者不是马建忠,却一定是宿儒名流,这是可以肯定的。
题额相当于颂赞,其基本要求应该是文辞典雅,均衡稳定。题写者拿到这四个字准备动手书写时,直觉告诉他:这个句子有倾侧失衡之感。
以下是这个对偶句的图解。
如图示,这两个句子都是偏正结构。两个偏正形成对偶,总体上是平衡的。
单独把表海风雄拿出来作题额确实会有倾侧失衡之感。
但是约定俗成的规则是用来约束常人的。李鸿章非常人也,他既然可以自铸“伟词”,就可以将这“伟词”铭之于金石,自成奇崛之美。
当题写者写完这四个硕大的榜书,把玩片刻,一定会惊讶地发现,倒过来读,“雄风海表”,即典雅又均衡,是个标准的中规中矩的赞词。
如果说“表海风雄”是“变徵之声”,“雄风海表”就是“雅正之音”。奇崛的背后,隐着典雅,通常的寓变于正,转为寓正于变,李中堂果真出手不凡。
当年的李鸿章,对“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有切肤之感,又时时置身于波诡云谲的政治旋涡之中,他虽自称裱糊匠,胸中却时常涌动改革图新的冲动。而“表海风雄”这四个字,隐藏着奇与雅,正与变,似乎有深意在焉。
如果题写者是马建忠,作为语言与文字改革的先知先觉者,他深知由右向左书写的不便(横向书写时尤甚)。横向由左向右书写是世界通用的方式,他也许预感到中国或早或晚终将采用。那么未来后人会怎么读这四个字?我姑且做个猜想:炮台落成后,马建忠在陪同李鸿章视察之时不经意间叙及此事,而李中堂当拈须一笑,说,身后之事,由它去吧!
于是,东炮台上的这座石刻就成了古人留给我们的意趣浓郁、万花筒般的文化遗产。雅好古趣的人由“表海风雄”中读出新颖奇崛的韩愈之风。而对于左起右起全不理会的年轻人,走到辕门之下会不假思索地说道:“雄风海表,大气磅礴!”
我站到它跟前每每想到,古人会问我,“你读出了什么?”而我又会反问他们,“你当初是怎么想的?”如此这般的想象的确很迷人,有穿越,有回味,有古今的交融,有情感的激荡。
有了多元的解读,才有想象的空间,而囿于成见乃至固执己见,不仅无趣,更无益于文化的传承。就像千万不要把维纳斯的断臂续起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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