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佳县行
付志智
一直以为，佳县一定是具有某种绝佳的地域物质或气质，才称为佳县吧。未料，竟是缘于芦苇而名葭州。最初始于宋夏，称葭芦寨。芦苇，多年生湿地植物，茎秆可达三米，每于盛夏，郁郁葱葱，满沟满滩，生命力旺盛，正如佳县人，无论土地贫瘠与肥沃，一样把生活侍弄得风生水起。随着以农耕为主的习俗变化，芦苇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野。经过漫长岁月，葭州演变为佳县，至少在陕北、黄河岸边一座千年古城，先民们就是因着芦苇而来，以黍为粮，以芦为席，安居乐泰。
初次去佳县，异常兴奋，感觉是一次期盼已久的约会。忐忑中揣着好奇，又满满的期待。驾车由佳米路而入，穿行于山梁沟峁间，心随着纵横的高原起起伏伏。盛夏时节，群山张扬，宛如高原的汉子。红的花，悄悄盛开，绿的叶，恣意伸展。高低人家，次第院落，散落在坡下塄上。多半是石砌窑洞，不少是讲究的建筑样式，四合院有门楼，坐北面南，明五暗六，屋檐是“穿廊抱石”的样式，各种祥瑞花草刻石镶嵌其中。纯木制门窗也不是简单的方格，多种雕花装点着主人的身份。窑洞院落修饰更加细腻，就算是羊肠小道，也是该直处直，该弯处弯，边畔不足处，整齐碎石傍砌，可见对生活的用心。枣树随处可见，油绿茂盛，青亮的枣儿，枝间隐隐。
如此，高高低低一小时光景，远远照见一座城池于山梁之上，窑洞层叠，楼房间矗。近前，整个县城映入眼帘，从山脚至山脊，高的楼房，矮的窑洞，巷道随弯就直，隐在绿荫里。溜光的石板，陈旧的青砖，顺道七拐八弯盘上城顶，豁然开朗，滔滔黄河就在眼前。弃车于道边，乘兴沓来，借问香炉寺。
临黄河一条路阔，可以尽览黄河之水，香炉寺就在岸边，突兀地立于河水中，似有百丈高。寺于其上，远远望去，宛若高足香炉，故名香炉寺。穿过狭小巷道，几番盘旋而下，出青砖垒砌的高大城门，方见香炉寺真容。整个寺于巨大石山之巅，不大广场，一石碾，应是旧来寺僧之用，就地取材，省了运输之苦。几座大殿分布，古树正旺，入山门，碑石字剥，殿宇瓦新。过牌坊，柱石与山体分离，断桥相连容一人行，完全悬空河床之上，恐高症者莫敢过。及过，也仅容一人侧身，绕殿环视。置身于滔滔河水，胆小者属实莫试。立身于河水之滨，对岸应是山西临县。新旧大桥横跨，车如蚁动，古来无桥可渡，摇船而过。回看县城，被厚重墙体包裹，高悬于黄河之滨，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铁葭州”。遥想当年，多少先民厮守，无数故事生发，扼古渡，镇要地。无论是白翟，还是方阴，又或真乡，虽是佳县的过去，确是厚重人文的堆积，熠熠生辉，引无数人文志士探讨考据。正如香炉寺，由万历年间于今，四五百年风雨，坐险地而凌空，傍大河就山势，成就了“险、峻、拙、奇、绝”，也成就了陕北“小蓬莱”美誉。
作别香炉寺，才觉市井味。如多数小城一样，门店林立，小贩随处，小吃店、大酒店，一众饮食男女。往来闲客缱绻，匆忙工薪步紧，各色车辆规矩。街道宽窄无妨，杂而不乱，若不是新型建筑时时提醒，恍若一种穿越千年之感，摇一团扇，吟几句纤词，人间仙客是尔。间或流行音乐传来，今之民富国强，一派和谐，才有说走就走的旅途，一览大好河山，悠哉、乐哉。斯城依山势而建，狭长错落，虽不是地理考察者，然风土人情于我，也是徒旅的范畴，只是心里还惦记着白云山，只好粗略而过。
白云山，也称嵯峨岭，因帝赐御制《道藏》而声名远播。因山而名，因观而远播，涵盖生活信仰、人文风土、地理堪舆、建筑艺术等传统之大成。不仅是文化的展示，也是古建的遗存以及各种技艺的汇集。旧来曾闻，每于四月初一至初八，香客络绎，信众肩拥。今有幸登临，三分虔诚，七分欣喜，只为一睹盛名下的容颜。
山门高阔，石阶耸陡，松柏掩映，峰峦叠嶂，古色古香。各个宫、殿、楼、阁、亭、廊，依地势而建，延绵双龙岭上，一条条小径连接，花草铺缀，墙垣分割。旧殿与新楼交相辉映，赤柱青砖黄瓦瑞兽，神秘氛围浓厚，塑像壁画彩绘庄重。一砖一瓦一石，无不到位；一花一草一木，各俱灵气。釉色分明，造像态仪，或悲、或喜、或贪、或瞋。梁、柱、拱、斗、坊、匾，处处蕴含乾坤，简处明快，细处流畅。细细思量，每一座殿宇的建筑，都是地方建筑技艺的荟萃，于古朴典雅中，升华建设者的思想体系，以庄重肃穆的形象展示一方文化的本质。
一切源于生活，融汇成人们认可的直观形态。从神秘，到认知，以至于解读，因人而异。于我，更注重人文意识的潜行，感触存在的本意才是。远眺，群山围拢，蓝天白云。忽然脑海里涌出：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我仿佛看见斯人，正指手云天，疾笔书怀。看今宵，人物风流，高原厚土，红枣小米，成就了亘古文章、家国山河。喜我辈，轻车捷旅，欲尽这无限山岳。乘兴来，黄河畔，古渡无人舟自去，多少文人踏沙来，望洋洋大河兴叹，听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上九十九个艄公唱山歌。壮哉，吾土，美哉，吾乡。
按原计划，下一站赤牛坬，想去观摩一番现代乡村发展的模式。新建沿黄公路宽敞平整，天高云淡，风轻景明，穿梭于青山碧水间，惬意徒增。九曲黄河夹岸流，一抹厚土隆翠微。车行至木头峪山中时，路边一处烈士陵园庄严，急停车凭祭。看着一块块黑色大理石碑，读着一个个鲜活的名字，四百多位有名、无名的英雄长眠于此，我心无端悲凉起来，也更深深体会到《东方红》的激昂与慷慨，时代发展，社会进步，我们该欣慰祖国强大，才有这和谐的社会秩序，供我们自由自在地生活。
虽然行车于山梁沟壑间，全程柏油大道，绿树两边，枣林大片大片，中有小块的糜谷田，茁壮油绿。一路村舍新装，院净村洁，约摸一小时有余，拐入一道深深的大沟，赤牛坬是也。一座山梁，层层窑洞，整齐有序，火红的辣椒挂檐下。于我，有些诧异，深山之中，有如此多典型的窑洞建筑，可见赤牛坬是一个有故事的村庄。村中心广场阔，湖光水明，石磨石碾满院，正值一对老人家压糁糁，两个十来岁孙女帮忙推碾，虽然吃力，乐而为之。一架超大饸饹床中间，几间“窑洞”陈列，小桥流水人家，柳色依依歌来，蜂蝶翩翩也来应和，宛若遁入世外。
四面环山，村庄坐北，坡底平地景观分布。既有景观广场，也有演绎舞台。据说每年腊月开始至次年正月，整个村庄沉浸在红火的年庆文化活动中。南面山根，一溜窑洞，民俗展览馆，好奇观之，不由惊叹，满满当当，几十间展厅的生活物件，大到扇车用具、牛马套车，小到灯盅蒜钵，诸如算盘、箩子、纸缸、炕桌、杆秤、木桶等，成堆成摞成捆，或挂满大片墙壁，或堆成柱、码满屋。犁地的牛，推磨的驴，纺线的媪，赶车的翁，打铁的炉，有泥塑、木雕、石刻，各类匠人杂耍。铜铁瓷陶器皿，飞禽走兽标本，火红的灯笼，圆润的卵石，集农业、农事、农民、农艺文化于一体，展示农村人文内涵，是真正的民俗博物馆。
这就是新时代的农村，不再是单纯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过往，是一处汇集窑洞群落、民间风情、乡土特色、农耕文化、地方年俗为亮点的乡村旅游大观园。赤牛坬，这个大山里的古老村庄，迎着富民政策的机遇，走在前列，不仅增强了村庄的经济活力，提升了人们的认知度，更富裕了生活、富足了思想、丰富了人们的业余文化生活。作为陕北人，我欣慰，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一直在前行，为实现美好生活之梦而努力着。从传统人文到时代文化，从古老遗存到当下地标名片，遇见山城佳县，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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