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艺术应当珍惜自己的情感 热切追寻对感受最清晰的表达
【编者按】
《艺术精神》是美国著名艺术家、教育家、20世纪初美国现代艺术的重要倡导者罗伯特·亨利的著作。他以领导反学院派画家团体“八人社”(The Eight)以及随后的 “垃圾箱画派”(Ashcan School)被熟知,被公认为是开启美国20世纪新现实主义绘画的领袖人物。本书自1923年出版以来,在美国弥久不衰,是一部经典的艺术类随笔著作。作为美国20世纪新现实主义绘画的领袖人物,崇尚表现绘画对象内在精神的艺术家罗伯特·亨利对艺术生的绘画实践有何具体的指导与建议?对初入门的绘画学习者来说,重要的或许不是种种高妙、复杂的技法,而是作者所倡导的对本真自我的表现,对丰富个性与真实内心的表达。就像作者所说的:“我能想到的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头脑清醒,奇迹发生时知道它在发生。我能想到的最真实的生活,莫过于活在当下、喜欢当下并为之欢呼的冒险生活。”本文是选自该书的《对费城女子设计学院学生的致辞(1901)》一篇,由澎湃新闻经南京大学出版社授权发布。
真正的艺术学习
艺术生若只追求摹写技法,往往会错过真正的学习。
我认识一些人,他们是巴黎朱利安学院(Academie Julian)的学生。13年前即1888年,我曾在那里学习。我今年(1901年)重回学院拜访,发现之前的学生有些还在那儿,重复同样的练习,画得几乎和13年前一样。
可以说,在这13年间的任何时候,以他们的基本功都足以创造出大师级的作品。许多人摹写模特更熟练了,在线描和比例上犯的错误和缺陷也比最伟大的艺术大师还要少。
这些学生已经成了素描大师,就像其他一些人成了语法大师。与后者(变文字戏法的人)中的许多人一样,他们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不过是变画笔戏法的人而已。
艺术生真正研习的应更多是发掘出其敏感的本性和审美想象力。孩童时代他们曾完全具备这些能力,遗憾的是几乎无一例外,在他们真正理解生活之前,与成年人的接触已让他们将它们羞愧地丢掉了。
人和物的模样是我们所想象的模样。
我们对物质的人或物没有多少兴趣。我们对其的所有评价都是基于它们的出现和存在在我们心中引起的感觉。
当我们研究让我们愉悦的对象时,要选择并抓住激发情感的显著特征。
因此,两个人看着同样的东西可能都会欢呼:“美!”——两人都是对的,但感觉是不一样的——根据各自感觉的偏好,他们把不同的特征视为突出特征。
美不是物质形态。
美不能复制。
美是观者脑海中愉悦的感觉。
没有东西本来就是美的。万物等待着敏感而充满想象力的头脑去发现。在看见万物时,我们的头脑可能会产生一种愉悦的情感,这就是美。
珍视自己的情感
艺术生应该把时间花在这些上面(虽然很少有人这样做):热爱和陶冶个人感受,珍惜自己的情感而从不看轻它们,乐于向外界宣扬自己的感受,热切地追寻对感受最清晰的表达。他学素描不是为了以后成为艺术家时能派上用场,他没时间做这个。从一开始他就是个艺术家,忙于找到线条和形式去表达大自然赋予他的欢乐和情感。
需要知识时最容易获得知识。
老师们已经妨碍学生们太久了;他们说:“慢慢来——你还没学会画画就想当艺术家!”
哎!学画的那些漫长枯燥的岁月!在这样日复一日单调的苦工之后,面对人体或古代雕像,学生除了会用铅垂线估算头部长度外,还能有什么情感呢。
不应忘记我们最初对人和物的喜爱。冷静的计算和剖析损害了我们对它们的欣赏。这种喜爱不应被搁在一边,而要在创作中因它感到兴奋,把它表达出来。临摹一个古代石膏像时,如果不能把你对雕塑家表现的美的印象转译出来,就不要动笔。如果面前的石膏像或模特不能让你找到一个主题,你要坐在那儿没有主题地画上好几个小时,你会对它们越来越没有感觉——你失去了喜爱它们的能力。你在画中必须表达的不是“你有个什么样的模特”,而是“你有过什么样的感受”。你从模特外表中选择的是最能表达你感受的特征。
石膏写生可能会容易些。石膏总是一样的——学生需要提防的是让自己别偏离主题。而活生生的模特永远不会是一样的。他处在什么精神状态,就表现出与此一致的姿态,他总是在变。花好几个小时——可能是好几个月——才能完成的画绝不能被他左右。画中的模特必须停留在一个指定的时刻,停留在那一刻的感受所产生的态度之中。大部分学生在一周的写生课上,吃力地应对对象的不断变化,以及自己对对象观点的不断变化。真正的学生会一直坚持一开始绘画时的那种想法。模特只不过是之前的她(他)的一个人体模型。或者,要是他放弃了最初的想法,他就会想出另一个,并把表达先前想法的作品都毁掉。
偏离主题的习惯——缺乏持续的兴趣——没有固定的目标,这几乎是学生们普遍的缺点。思绪的漫游太容易了,如果由着自己这样,就会在作画过程中思维不集中。专注力很难得,必须重视和培养。但不要把对一个对象漫长的研究误当作专注,这有可能只是长期的偏离主题。这是无用功,因为不会有结果。
注重思考
模特应该只是自我的一个人体模型。她的在场可以让你回想起曾激发你灵感的那个她。如果你要追随她,只会被她误导。你画画要花大量时间,激发你的灵感却只用了她的一瞬、一眼或一个动作。她可能永远不会再与之前一样,她时刻在变。摆造型时她可能已经处在疲惫的痛苦中。谁能好几个小时一直这么站着,还得一直端着样子,而又不感到无聊呢?至少她的思绪已飘忽不定,愉悦的、高兴的、悲伤的、细微的——随着思想的变化,形式和态度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它潜入了粗心的画家的画笔中,在画中显现出来。
只表达一个想法的画作寥寥无几。它们一般都是不断变化的想法的合成体,漫游在肖像主角众多思维状态的姿势中,以及画家游移不定的观点中。这样画作虽然表现了对象,但各部分让人感觉有不同的情绪,唯一可取之处是各自画得都非常好。
我们为何热爱大海?因为它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可以让我们思考我们喜欢思考的事情。
伟大艺术中的“静物”是有生命的。这些物体是按它们带来的感受而画的,它们责无旁贷地要让观者感受到曾激发画家的那种幻想。如果不能做到这点,只是精心完美地描摹,那么画家和观者之间就没有了沟通。观者从中得到的与他从自然界同一事物中得到的也就一样了。夏尔丹(Chardin)是一位伟大的静物画画家。
当一个学生来到他的模特面前,他的第一个问题应该是:“我对此最大的乐趣是什么?”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所有最伟大的大师们都问过这些问题——也许不是字面上的——也许是无意识的。这种最大的愉悦不断增加,直到他们因丰富的想象力排除了对象身上那些次要特征,而恰恰对其中最重要的元素产生了某种欣赏。因为注重那些更重要的意义,他们的目光只留意体现这种意义的形式和线条。
这是选择。结果就是提炼。
伟大的艺术家不是再现自然,而是通过他的提炼表达自然带给他的最美妙的感受。
艺术家必须有想象力
教师应该是一个鼓励者。
艺术家必须有想象力。
不运用想象力的艺术家只是工匠。
物质无所谓美。
万物之美,皆在人心。
俗话说,“爱是盲目的”——也许只有年轻人能欣赏。
有许多艺术家把自己最好的作品扔在地上,踩在脚下,仅仅因为它是因一个想法的启发仓促完成的;作品已经表达了这个想法,但还是不完整的,用他们的话叫“未完成”。然后呢,他们留存起来、装裱起来、放在玻璃下的却是这样的作品:看起来完工了,其实只是一系列不完整思想的巧妙组合。后者需要时间、创作和研究,看起来有见地,显示了艺术家的博学。他们完全没有偷懒,并管这叫认真对待——的确很认真。
另一些不过是想象的蝴蝶。但是,蝴蝶是美的。
这种主张不是让学生们匆匆忙忙猛找想法,最终将艺术简化为寥寥几笔,理由是大多数大师都这样画过。古代荷兰画家们笔下的蝴蝶纤毫毕现、栩栩如生,而惠斯勒(Whistler)等人的作品则只画了最少的细节。这些画都是完整的,各有各的美。
在团体中
艺术生应该阅读,或者和读过的人多交谈。他与关系亲密的同学的谈话应该更多是关于人生的,而不是画画。
他要小心交往的伙伴们对他的影响。成为一个大团体的一员有很大的风险,因为大团体常会磨平个性,让你与大家趋向一致,形成和坚持某种信条。一个成员会永远陷在不必要的煎熬中,有些意见他没法同意,但作为成员必须假装赞同。一个艺术生的原则是要有个人感受,并捍卫自己的感受。有人——我想是柯罗——说过艺术是“通过气质看到的自然”。
不过有少数几个团体——小团体——是因为志趣相投而形成的,它们坚信并支持成员的独立性,靠成员个性风格多样化而存在。比如马奈(Manet)、德加(Degas)、莫奈(Monet)、惠斯勒,以及其他具有显著个人风格的人所形成的小圈子。罗塞蒂(Rossetti)、伯恩琼斯(Burne?Jones)、拉斐尔前派(pre?Raphaelites)则形成了另一个小圈子。在巴黎学画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他们因为不同的志趣形成了许多小集体。
重视自己的感受
再现事物不过是一种懒惰的勤奋,这种画家不重视自己的感受,在童年之后就结束了想象,认为他在那些快乐时光中骑过的那匹奔腾的马儿不过是把破扫帚。
老年的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仍如同孩童般沉浸在温柔丰富的幻想中,窗台上的几朵小花就足以激发他最愉快的感受和最具预言性的哲思。
我建议真正的艺术生应该成为沃尔特·惠特曼那样的人。他的作品就是一部自传——不是关于人生的祸福,而是关于他最深邃的思想、他的生活。
没有比这更宝贵的财富了。惠特曼所表达的人生是如此美好,与之相比,卢梭(Rousseau)或者玛丽·巴什柯瑟夫(Marie Bashkirtseff)这种自白忏悔显得太单薄了。读惠特曼时,我们发现了自己。
惠特曼几年前去世了。但他仍然活在他的作品中,作品就是他的生命。他的作品将会流传更广,人们越了解这些作品,越会发现它们的伟大。就像莎士比亚,在他五十多年的人生中只遇到很少的人,但他对我们,甚至是今天的我们,非常了解。想想有些才华横溢的作家,其作品对公众心灵的触动甚至还没有在他们的有生之年内持续。
请允许我引用沃尔特·惠特曼关于他自己作品的这几句话:
“《草叶集》(Leaves of Grass),的确(我必须一次次重申)是我个人情感和其他个性的流露——试图从头至尾自由地、完全地、真实地记录一个个体(19世纪后半叶的、在美国的我)。我没能在当前文学中找到类似的令我满意的个人记录。但我不觉得《草叶集》是一部文学作品,或是文学样本。如果你坚持或试图将它视为文学创作活动,或者主要从艺术或审美的角度来看待,你就不会理解我的诗。”他又随手举了一个别的例子,关于一幅作者不详的画:“当学生问鲁本斯这幅画应该归于何种流派时,鲁本斯说:“我不认为这个我们不知道名字、或许已经离世的画家,给予世界这个遗产的这个画家,曾属于过哪个流派,或者除了这幅画之外画过别的画。画是个人的事——来自一个人的人生。””
他还引用了丹纳(Taine)的话:“所有的原创艺术都是自我调节的,不能从外部调节;它的平衡来自自己,而不是其他地方——依靠自己的血液滋养。”
艺术生最大的困难之一是要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自己的自然印象和他认为该有的印象。大部分学生和成了所谓艺术家的人外出采风时,说想要寻找“主题”,其实他们的意思大多是指(虽然是无意识地)想找到一种风景构图,最接近自己在画廊里看见和喜欢的那种。他们可能数百次地经过自己的绘画对象,感受到了它,很喜欢它,却对自己缺乏信心,没有对自己的感受做出判断。于是他们继续向前,直到遇见另一种确定的趣味。此时他们若欣赏不了它们,就会对自己感到羞愧,因为这是已被认可的趣味。所以无论自己真正喜欢与否,他们都觉得应该喜欢,也尽力选择这种趣味。
看到自己的成长难道不好吗?发现自己的趣味。最后选择一个你最喜欢的主题,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这个主题上;拓展它;在选定的媒介上不断努力寻找最清晰的表达;一有了想法就努力去表现,随着思想的逐步发展而发展,直到它成为从主题本身所生发的一种特殊技法。如此经年累月,随着生活的继续又融进了新的元素。每一步都不同,但又都是一样的。串起生活的一个简单主题。
应该广泛宣传艺术的学习。
每个人都应该研究自己的个性,从而了解自己的趣味。应该培养从这当中发现的快乐感受,并找到最直接的方式向他人表达。如此再一次享受到了这些快乐。
艺术毕竟只是语言的一种延伸,用于表达那些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感受。
我们将获得揭示自我的更大力量!
所有的艺术形式都应该是一种共同的语言,艺术家将不再凭绘画技巧扬名立万,而必须靠所画之物的力度和美感博得一席之地。而这些是凭借他对众所周知的艺术语言的合理使用来实现的。《艺术精神》,[美] 罗伯特·亨利(Robert Henri)著,张婷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9月。(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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