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烟火气的鐎斗(上)
龙首三足鐎斗,六朝故宫博物院藏北宋《重修宣和博古图》中记载的汉代熊足鐎斗。
□祝勇 文/图
鐎(jiao)斗已经存在了二十多个世纪,比我们的生命久远得多。它几乎像历史一样古老,因为它在《史记》里就现过身,司马迁在《李将军列传》里说:“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说的是大将军李广,行军扎营都很任性,晚上都不用鐎斗(刁斗)来巡夜报警。
在故宫博物院,有一件龙首三足鐎斗。这件鐎斗来自六朝,底部有三足,铸成兽足形状。器身为圆口深腹,形如小盆,四周有缘口,是典型的汉魏六朝的器型特征,到了唐代,鐎斗就没有缘口了,如颜师古所记:“鐎谓鐎斗,温器也,似铫而无缘。”腹下放置柴薪,便可烧火加热。它一侧设有长柄,柄首扬起,成一只龙首,让整个鐎斗宛若一条奔走的游龙,充满了动感与活力。
一件鐎斗,让那个时代的军中岁月,一下子眉目清晰起来。壹
浮现出古代军中岁月
东北有一位作家,叫刁铁军,笔名刁斗,写过很多有名的小说。我与他相识很多年,却一直不知道刁斗是啥玩意,一下就露出了我的孤陋寡闻。直到我在故宫博物院里见到那件龙首三足鐎斗,才明白了这世界真有一种物件,名叫鐎斗(刁斗)。
在我终于知道什么是鐎斗以前,鐎斗已经存在了二十多个世纪,比我们的生命久远得多。它几乎像历史一样古老,因为它在《史记》里就现过身,司马迁在《李将军列传》里说:“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刁斗以自卫”,说的是大将军李广,行军扎营都很任性,晚上都不用鐎斗(刁斗)来巡夜报警。
曾任故宫博物院院长的马衡先生在《中国金石学概要》中说:“鐎斗,温器也。三足有柄,所以煮物……枪又鐎斗之别名,枪即铛也。用之於军中者,则谓之刁斗。”
不同的历史学家,讲述了鐎斗不同的功能——一个是用来巡夜的报警器,一个是用来做饭的炊具,但它们都是鐎斗。在古时的军中,军人们除了弓戈在手,鐎斗也是从来不能丢的。因为这种三足青铜器,负责着他们的温饱和安全。对于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士兵来说,鐎斗代表着某种安全感。只是那个年代太久远了,以至于曾经寻常的鐎斗,在今天已显得无比陌生。
在故宫博物院,有一件龙首三足鐎斗。这件鐎斗来自六朝,底部有三足,铸成兽足形状。器身为圆口深腹,形如小盆,四周有缘口,是典型的汉魏六朝的器型特征,到了唐代,鐎斗就没有缘口了,如颜师古所记:“鐎谓鐎斗,温器也,似铫而无缘。”腹下放置柴薪,便可烧火加热。它一侧设有长柄,柄首扬起,成一只龙首,让整个鐎斗宛若一条奔走的游龙,充满了动感与活力。
尽管这只是一件普通的鐎斗,它是为形而下服务的,而不是高大上的祭祀礼器,但当它从时光中穿越到今天,仍然没为那个时代丢脸。历史隐匿了设计者的名字,但他足以笑傲今天所有的设计师,因为他在一件实用器物中体现出的美,在今天仍难以匹敌。
他一定不会知道,他设计的产品会成为故宫博物院的收藏品,但他知道为自己的设计负责,哪怕过了一两千年,有人把它从土里挖出来,放在博物馆里,与那些奢华的青铜器联袂出场,它也一点不显寒酸。
它不是殉葬品,经过千般打造之后,整齐有序地埋入地下,而是来自生活的第一现场。它就是给人用的,因此带着真实生活的气息。它有人味儿,而不是死人味儿。它是活的,带着烧火做饭的烟火气,当然也有行军打仗的紧张感,透过它,我几乎看到了它周围那些烟熏火燎的粗朴面庞。
一件鐎斗,让那个时代的军中岁月,一下子眉目清晰起来。贰
动乱年代藏着鐎斗讯息
遥想那个时代,华夏大地上战事频繁,混乱不堪。从公元220年三国争锋到公元589年隋朝灭陈一统天下,这三百六十九年中,只有司马炎建立的西晋,天下曾归于一统,西晋之前的东汉三国时期,之后的东晋、十六国、南北朝,天下都处在分崩离析的状态,东亚大陆,变成一个巨大的战场。
但西晋只活了五十年,从灭掉东吴算起,江山一统的时间只有区区三十七年。东晋有一百零三年,但天下是分裂的,东晋偏安江南,它的北方,是五胡十六国。往下是南北朝,天下更加不可收拾,以长江为界,南北方政权轮流更替,这一百多年中,北方出现了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和北周五个朝代,南方则有宋、齐、梁、陈四个朝代轮番登场,人们把这四个朝代,与之前的三国东吴、东晋一起并称六朝,因为这六个朝代的共同点是都建都于南京,南京也因此成为名副其实的“六朝古都”。
只不过这六朝,都是小朝廷,平均寿命约为五十五年,一个人的生命还没走到尽头,朝代就换了。所以,伤逝似乎成了这座城市的永久主题。“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盘?”李商隐一语戳到伤心处:从孙吴到陈亡的三百年时间不算太短,但六朝诸代,纷纷更迭,恰好似凌晨残梦,说什么钟山虎踞龙盘、形势险要,说什么天命所归、国祚长久,其实都只是痴人说梦、自我安慰罢了。
那是中国历史中一个变幻无常、空前混乱的时期,血在荒原上乱飞,人在暗夜里奔走,三百多年中,马没停止过嘶鸣,人没停止过流血,大地已然变成了一个生产尸体的工厂,没有人知道,三百年的尸体积起来有多厚。不知那时中国有多少人口,经得起三百年的屠杀。战事浩大沉重,落在诗人曹操的笔下,变成这样一行诗: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写战争的残酷,曹操最到位,最犀利,最露骨,以至于他的词语里,直接露出了白骨。到唐代,杜甫写《三吏》《三别》,依然可见曹操《蒿里行》《苦寒行》《步出夏门行》的浓郁投影。
黄仁宇先生在《中国大历史》里,把这段岁月称为“失落的三个多世纪”。中国人讲历史,言必称周秦汉唐、宋元明清,那“失落的三个多世纪”,仿佛真的跌进了时间的黑洞,很少有人愿意提起,尽管那三个多世纪的时间,比周代之外的任何一个朝代时间都长。其实西方人也一样“势利眼”,黑暗的中世纪没有历史,尽管有不少学者致力于这方面的研究,但西方人谈历史,除了古希腊罗马,就是文艺复兴。但黑暗也应该有它自己的历史,黑暗的历史中也有光亮,就像在黑暗里,依然有温柔之光。
建安七子、竹林七贤、王羲之、陶渊明、顾恺之,就是那黑暗时代里的光环,他们的光芒不逊于任何一个强盛朝代。还有华美绚烂的佛教艺术,在时代的苦雨中,沿丝绸之路传入黄河流域,像花朵的授粉,风力越是强劲,传布范围就越大。所有这些,都让那“失落的三个多世纪”在文化上赚得盆满钵满。至于工艺制造业,虽然受战争影响呈现出某种凋敝,却又在不同文化的碰撞中变得无拘无束、活力无限,好像我们华夏文明的能量,都在这场长达三百多年的苦难中,完成了一次聚变,它所迸射出的空前光亮,到今天还让人叹为观止。
(作者系故宫文化传播研究所所长)本版文图来源:《故宫的古物之美》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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