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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背影 □符纯荣

达州晚报 2020-11-09 10:51 大字

我承认,从小养育我的村庄,一直在不间断地发生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在以前,我宁愿记得它是快乐的:在春天捧出艳丽的花朵,在秋天交付丰硕的果实,在冬天敞开温情的火塘;就算是火热的夏天,因为山风、溪水以及记忆的美好,给人的感觉也是凉爽怡人的。时不时还会有迎亲的唢呐、喜庆的鞭炮声犹如云朵一样飘过,人们喜笑颜开,全都那么的健康、亲和,为村庄里不断发生的事件保持着欢乐而温馨的成分。

我承认,朴实而幸福的村庄,一直也在发生着充满忧伤的事情。比如人们纷纷背着行囊东奔西走,无奈地背离生养自己的土地;比如谁也逃脱不了的生老病死,包括远离村庄的人最终义无反顾地原路返回,在这片土地上长眠、安息;比如摇摇欲坠的土墙或即将倾圮的木板屋,每到夜晚被惨白月光映照的佝偻身影;比如一幢幢光鲜楼房怎么也承载不下的巨大孤单……

我更得承认,近些年,这些悲伤的事件与我遭遇频繁。就像下雨的过程一样,初始阴云密布,给人带来某种预示;然后是雨点打在身上,让人感觉到真实的凉意;之后大雨滂沱,转瞬将人淋得透湿;最终,这场雨带给人的只有无可奈何,只有麻木认命。

在我一岁半的时候,奶奶去世。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是幸运的,因为,不谙世事的我躲过了一场悲情的撞击。11岁那年春天,最疼我的爷爷去了,让我第一次体验到失去亲人那种钻心彻骨的悲痛。爷爷对自小聪明乖巧的我很是宠爱,乃至人愈老脾性愈烈的他从不对我大声呵斥一下,更容不得别人如此。我清晰记得,在乡里小学读书的日子,由于山路遥远,加之有时会留下来打扫教室或罚写作业,放学总是很晚,爷爷便坚持让母亲把好吃的留着,等我回家一起吃。后来,父亲兄弟四人依照乡下风俗,都要轮流尽一份自己的孝道,年迈的爷爷便被接了去,每家住上一段时日。第一个轮次还未转完,在少不更事的幺爸家中,由于未能得到好的护理,爷爷经常挨饿受冻,直至很快因病卧床不起。那是一个寒冷的春夜,幺爸幺婶出门去了,将爷爷一个人丢在家里,连吃的也忘记准备,等到第二天早上回家时,他们才发现爷爷已经没有了呼吸。得知噩耗,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亲人的离世而大哭了一场。那时候,我认定了如果父亲、母亲不同意让爷爷吃“转转户”,一直住在我们家中,爷爷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头而过早离去,因此在内心记恨父母以及叔伯婶娘们很多年。

随后几年,是同住一个小村的几位舅爷、舅婆相继去世。因为在外面读书,回家的时间少了些,对于我来说,他们的离去似乎都显得无声无息,但留给我的记忆同样是无比温存。他们都有着慈祥的面孔、温和的语言,给了我属于长辈所特有的关爱。在我的成长经历中,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必不可少的角色,充满暖色调的生活细节,精彩而生动。每逢年关,我都会来到他们坟前,点上几炷香,虔诚地磕上三个响头,用清脆的鞭炮声释放出存积于内心深处的那份敬意。

我三十岁那年,是一个尤其令人悲伤的年头。春天,一位正值壮年的表叔在深圳打工遭遇车祸去世,犹如冥冥中注定似的,保持着这些年来村庄里的生命在春天消亡的频率。刚刚进入夏天,身患绝症的母亲实在不堪病痛折磨,在一个微雨的傍晚走向死亡才能抵达的远方。我真的无法回想,那些日子,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一方面被巨大的悲伤砸得直不起身来,一方面还得强撑着去忙这忙那。随后到了初秋,田里的稻谷沉甸甸的,等着收割。这是难得一遇的好年景,而贫穷一生、患病多年的大婶娘却捱不过季节的奔跑,带着对家人和农事无尽的牵挂,撒手人寰。

与我的母亲一样,大婶娘也是一位简朴而勤劳的农村女人,数十年如一日地奔走在一亩三分地上面,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在极度艰苦的年月,她先后生育了九个子女,不幸夭折两个,最后艰难地拉扯大七个,由于命运不济,全都奔波在打工的异乡。为减轻子女负担,大婶娘老来也不闲着,拖着一副病弱的身体照样忙着春种秋收,直到实在拖不动了,才不甘心地躺下来,可是,她这一躺下,就永远也起不来了。

参加大婶娘的葬礼时,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挥之不去的往事,并努力忍住眼泪,不让它们掉落下来。当我听见二婶娘在一旁哽咽地说:“走吧,走吧,一个二个都走了,后面就该轮到我了……”我的眼泪猛然汹涌而出。是啊,二婶娘悲伤的数落,包含着多少的世事沧桑和人间真情,妯娌之间情同姐妹,尽管时有磕磕绊绊,但这才是真实的人生,而血脉亲情是永恒不变的。

那年初秋,一场暴雨过后,尹家大表叔用去大半天时间,悉心整理田间倒伏的稻子。下午四点左右,当他吃过午饭之后靠在躺椅上休息,却毫无征兆地就此一睡不醒。曾经给了我无尽欢乐、无数美好回忆的尹家大表叔,是村里的杀猪匠和生产队长,为人爽快、耿直,热心于为村里人忙这忙那,有他在,人们遇见啥事心里都倍感踏实。在我的懵懂幼年,他是一名赶牛车跑运输的“司机”,常年累月为本地供销社和粮站运送货物到山乡各个站点。曾经有好几次,在供销社工作的父亲将我托付给他,同时也给了一袋热腾腾的肉包子让我们在路上吃。牛车行进缓慢,从镇上到家里的六公里路程,要走好几个小时。大表叔特意用棉絮和大衣做了一个十分舒适的“窝”,让我可以惬意地躺在牛车上。于是,在泥结碎石路上行进的轻微摇晃中,一股肉包子的香味混杂着汗味和烟土味,让我很快进入温暖的梦乡,一觉醒来,母亲接我的火把已在路边等候多时。随着时代变迁,大表叔赶牛车的经历一去不返,但只要他还在,那些画面就是鲜活的。可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带走了属于他自己的“传奇”,也无情带走了我的童年记忆最为美好的那一个部分。

几年前的一个初夏,安表哥——也就是尹家大表叔的长子——因患尿毒症去世,我回村去送他。在老屋里,我又住了两晚。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和亲切:斑驳的土墙房,轻微受潮的木床,染上锈迹的镰刀,散发霉味的草帽,乃至尘埃遮蔽的锅碗瓢盆等等物件,都还真实地存在着。可是,因为母亲的离去,残留在它们身上的体温已逐一散去,这些物是人非的画面,给我们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感伤。院坝边上,母亲当年栽种的几棵枣树、柑橘树倒是长高了一些,却因为无人看守,本就细小脆弱的枝桠变得毫无生气。看上去,它们就像一个个罹患重病的人,那情绪低落、形销骨立的样子,实在令人痛心。墙的拐角处,一条走了许多年的泥土路还在努力发挥作用,记忆中不曾褪色的脚步声,仍然往来不绝。多少熟悉的背影,多少亲切的话语,仿佛被这样的一条路持续运送着,时而隐伏,时而闪现,最终消失在我们目不能及的远远的地方。

曾经生动、温馨的村庄,因为人们各种方式的逝去、远离和背弃,显得日渐零落、孤寂。就像时光书页中日渐泛黄的某些段落,似乎终究会被完全尘封。但时光之水从未停止流动,总会有一些鲜活而生动的记忆片段存留在那里,总会有更多新生事物一茬接一茬地冒出头来。没有谁能够阻止村庄里的故事还在依次发生,无论喜悦还是辛酸、忧伤还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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