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灵魂放飞的地方

我的西藏情结由来已久，三十年前，西藏热还没兴起，我就读过能见到的所有关于西藏的书，那些先吃螃蟹的探险家和旅人记录的点点滴滴，蛊惑着对西藏一无所知的我。尤其是余纯顺徒步五进五出西藏，用汗水和鲜血凝成的日记，令我热血沸腾，也成了我决心赴藏的最初动因。当然去西藏并非易事，既遥远又陌生，况且也需要金钱和时间，我做不到说走就走，一次次冲动，又一次次落空，始终没着落。到头来只能寄梦想于退休，这无疑是落俗的自慰。我绝没想过因为工作能提前去西藏，且一去整三年。

三年时间，我任职在山南，与藏族同事开会、调研、检查、值班，上过山、下过乡，足迹遍布山南大地。我到过最偏远的村寨和教学点，目睹了西藏的巨变，也感叹过发展的艰难。我到过边境幼儿园，那里只有一个男教师和男女四个幼童，老师要教书，也要带幼童一起吃和睡，还要帮他们洗澡洗头治病。我到过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普玛江塘乡，调研过因高寒缺氧连电视、打印机也无法用，至今仍刻蜡纸制卷的小学，看望过患手足口病的学生，他们都有鲜亮的高原红，仿佛生活在天上。我在雪山脚下，遇见过数百小学生排队等候老师发一碗雪水洗碗的情景，那些巴望一碗水而伸出的小手，在我脑子里久久晃动。我也在边境乡经历过无水无电无厕的黑夜，摸黑躺在床上一夜睁眼等天明。我还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喜马拉雅山腹地住过，与世代隔绝的藏民同吃同住同劳动，见过他们靠山吃山的不易，为家家房前飘扬的五星红旗激动过。每当身处这样的地方，我的心都会被深深触动，对人生、对幸福就多了新的感悟，对西藏就有了更深的认识。西藏真需要发展，西藏发展真不易！

我深知，人才是高原的精灵，读懂西藏必须读懂藏民。三年时间，最让我感动的还是藏民，是他们给了我珍贵的友情和温暖。我曾在山村里，参与过藏民通宵达旦地喝酒唱歌跳锅庄，他们总是拿我当贵客。我上过海拔六千多米、鲜见牧草只长苔藓的高山牧场慰问过牧人，体验过一个牧人常年独自在天上的寂寞，他见我如同见到久别的亲人。我在藏家多次作客，那些欢声笑语至今萦绕于心。尤其难忘的是，离藏前夕，藏族朋友多次自费请我小聚，有的我连名字都叫不出，可他们都将我当成了知己，在雅砻河边茶楼酒馆里，多少次推心置腹，共叙友情，有过开怀畅饮的欢笑，也流过依依惜别的眼泪。这一切让我深感藏族同胞的纯朴、善良、真诚和友好，他们与我民族有别，情感却是相通的，我们有幸拥有一个共同的祖国，同在一片蓝天下，正如一颗石榴里的石榴籽，血脉相连。

我也走出过山南，全景式感受过大美高原，在拉萨、林芝、日喀则、阿里、那曲，我被神山圣湖、经幡喇嘛庙震撼过，被虔诚的藏民、鲜活的野生动物打动过，在珠峰星空下，为朋友高反害怕过，在古格王国，为厚重的历史惊叹过。如今一切都成了我骨髓里的记忆。这些经历并不容易，严重缺氧，吃不下，睡不着，时时隐藏着不可知的危险，但我那时已将一切置之度外，我知道我所做的是在走进西藏，是在认识西藏，这何尝不是有意义的，而这一切又是如此来之不易。对于万里之外的高原，我知道任何一次相遇都只是偶然，都会是仅有，任何一次告别都将是诀别。于是工作之余，我努力克服着缺氧的障碍，用心记录着每天的所见所闻所感，这些只言片语的记录便成了今天的《天上有个纳木错》。

西藏是神奇的，也是博大的，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个不同的西藏，远非一本小书所能呈现和解读，而西藏又是能改变人的，从肉体到灵魂，都能让人脱胎换骨。我在西藏一千多个日夜，生命和情感都经过了历练，有死亡更有重生，我确信我成了另一个自己，这正是西藏给的。如今我回首在藏岁月，不禁浮想联翩，感慨不已，心又一次止不住飞向高原。

□夏业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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