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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自珍的童心未消

西安晚报 2020-06-06 05:30 大字

◎王镇远

英国诗人弥尔顿曾在他的名著《复乐园》中说:“童年中预示了成年,就像清晨预示了白天。”说明了童年对人生的重要。后来的华兹华斯便说:“孩子是成人之父。”肯定了童年在人生中的意义。因而,古往今来的大诗人都十分珍惜童年的回忆。如杜甫的《百忧集行》就说:“忆昔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去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即今倏忽已五十,坐卧只多少行立。强将笑语供主人,悲见生涯百忧集。”以少年时的天真健康与后来的悲忧衰飒构成鲜明对照,表现了诗人对少年时代的留恋与珍视。

对于某些东西的价值,人们往往在失去以后更能体会得到,人的童年就是如此。龚自珍(1792-1841年),号定盦,其《猛忆》诗便是这种心理的体现:

狂胪文献耗中年,

亦是今生后起缘。

猛忆儿时心力异,

一灯红接混茫前。

这首诗写于作者三十六岁之时,此时的定盦已第五次会试落第,然他于经、史、小学、金石碑版无一不精,回想自己将大量的精力耗费在罗列文献、雕章凿句之上,不禁感慨系之。人已到中年,而功业未就,于是对自己朝夜孜孜的半生进行反思,深感只是徒费精力,这无非是后起的一段因缘,并非出于人生自然的天性。于是诗人猛然忆起儿时的心情,与此时备受人间坎坷、饱经世态炎凉之后的心绪已迥然不同了。只有当夜深人静,自己面对着一炷残灯发出的红红的光焰时,才又看到了纯朴混茫的童年时代。

人们常常将古代原始蛮荒的时期比作人类历史的童年,就因为其混然蒙昧、无争无竞的状态与孩提时的人心相似,《庄子·缮性》上说:“古之人,在混茫之中,与一世而得淡漠焉。当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远古之人的淡泊混沌是后人不可企及的,无论是儒家的“大同”世界,还是道家的“小国寡民”,都成了人类的理想社会。而当童年一旦过去,天真无邪的童心也就在尘事的烦扰与世情的熏染中渐渐泯灭,只有在中夜猛然心惊与睡梦的幻觉中才会偶然出现。定盦的《己亥杂诗》之一云:

少年哀乐过于人,

歌泣无端字字真。

既壮周旋杂痴黠,

童心来复梦中身。

诗人直言不讳地说只有少年时代才是真挚坦诚的,壮年之后,为了在官场周旋,时而假装糊涂,时而略施奸黠,湮没了自己的真情,而那纯洁天真的童心只有在梦中才偶然复现,他的另一首《黄犊谣》(一名《梦为儿谣》)中也说:“昼则壮矣,夜梦儿时。岂不知归?为梦中儿。”可见他时时在梦中恢复了童心,正说明他对于童年的留恋与渴求。

《庄子》上说,南海之帝叫儵,北海之帝叫忽,中央之帝叫混沌。混沌的脸上没有眼鼻耳口等七窍。一天,儵与忽在混沌管辖的地区见了面,混沌对他们盛情款待,儵与忽很想对混沌有所报答,便为他凿七窍,每天凿一窍,七天之后七窍俱全,然而混沌却死了。庄子的意思是说人们有了智慧,受了世情的熏染,便脱离了纯朴混沌的原始状态,他意在提倡归真返璞,恢复原始初民的混沌社会,龚定盦对儿时混茫天真的向往正是崇拜自然纯朴的体现,与庄子对人类童年的企望不无相似之处。

童心的价值在于诚挚纯真,而这正是文学家所不可缺少的。明代思想解放的先驱者李贽就曾说:“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童心说》)又说:“夫童心者,真心也。”都以童心为人天真、纯洁的本心,它是同虚伪、庸俗、世故等相对立的。它是文学创作的一种原动力,是诗人和文学家时时都希望追寻和保持的心态。定盦的诗中说:“黄金华发两飘萧,六九童心尚未消。”(《梦中作四截句》)又说:“道焰十丈,不敌童心一车。”(《太常仙蝶歌》)可见他对童心的赞扬和向往。正如李贽一样,定盦以对童心的崇仰,显示了他对黑暗现实的鄙弃和批判,表现了要求冲破虚伪矫饰的传统思想的束缚。

正因为他对童心的追寻,定盦的诗词中不乏对童年的回忆,如他的《因忆两首》中就回忆了自己十三岁时从宋璠学习时的情景和八岁时住在斜街宅的生活,写来真切动人。其中说“大桡支干始,中年记忆荧”,就是说十三岁的事情如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又有句云“泥中入沧海,执笔向空追”,意谓童年一去不返,但自己还是努力用笔去追寻往昔的欢乐。最能表现出他对童年的依恋之情的,是《百字令·投袁大琴南》词一首:

深情似海,问相逢初度,是何年纪?依约而今还记取,不是前生夙世。放学花前,题诗石上,春水园亭里。逢君一笑,人间无此欢喜。(乃十二岁时情事)

无奈苍狗看云,红羊数劫,惘惘休提起。客气渐多真气少,汩没心灵何已?千古声名,百年担负,事事违初意。心头阁住,儿时那种情味。

诗人对儿时情味是无比珍惜的,他深憾成年以来“客气渐多真气少”,由于应付世情俗态,所以汩没了自己天真无邪的童心,然而诗人的心底却一直珍藏着儿时的真情,这正是定盦所以不失诗人本性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说,童心也就是诗心,因而前苏联作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的《金蔷薇》中说得好:

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最大的馈赠。如果一个人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没有失去这个馈赠,那他就是诗人或者作家。

龚定盦就是这样的诗人,他的诗之所以真切感人,就在于他心中的童心未消。

《亦狂亦侠亦温文:龚自珍的诗文与时代》,王镇远/著,天津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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