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生子女一代对父母和配偶父母的照料意愿
编者按
人口老龄化已经成为中国社会面临的重要问题之一。虽然二孩政策已经全面开放，但据此前学者测算，2010年全国独生子女的总量已达1.45亿左右；在未来三十年间，老年甚至高龄独生子女父母规模将进一步扩大，独生子女的养老赡养老人的负担日趋加重。
那么，独生子女一代如何看待他们未来作为父母和岳父母/公婆的照料者角色？针对这一问题，北京师范大学-香港浸会大学联合国际学院讲师Helmut Warmenhoven与团队采取混合研究方法，从性别、独生子女身份以及城乡区别三个方面分析了独生子女一代对父母、岳父母/公婆的照料意愿。
当代中国的照护角色通常被划分为三种类型：提供实际帮助、提供经济支持、提供情感关怀，研究者经常发现，实际帮助和经济支持之间存在负相关性，即照料者提供的实际帮助越多，他们提供的经济支持就越少。但是，现有的许多研究都将已婚夫妇混为一谈，而没有考虑配偶中的个人所提供的实际照料。因此，儿媳向公婆提供的照料常常被归类到儿子对父母提供照料的类别中，女性在老年人照料中的分量很可能被低估。
研究还发现，已婚夫妇通常向双方父母同时提供经济支持；从夫居家庭更有可能向女方父母提供经济和家庭帮助，而从妻居家庭更有可能为男方父母提供经济支持，为女方父母提供家务劳动。
基于上述认知，笔者团队在2011至2014年间对珠海两所大学26名1990年至1994年间出生的学生进行深度访谈，并在2013年对其中一所半私立大学的351名一年级学生进行问卷调查。
照顾配偶的父母：女性的意愿更强
当被问及是否愿意在未来照顾自己的父母时，男女受访者都表达了相似的观点。他们大多同意，自己有责任照顾年迈的父母，即使实际的照料方式会因情况而异。
但是，在照顾未来配偶父母的意愿上，受访者的态度有所不同。
无论是否愿意提供照顾，女性大多认为她们对未来配偶的父母负有一定的照顾责任。然而，在11名男性受访者中，只有4人表示他们将来有责任照顾岳父母。问卷数据也显示，女性比男性更加认同照顾配偶父母的责任。
来自广东的三名男学生认为，根据传统，照顾女方父母不是他们的责任。这种差异似乎和城乡出身没有关系，也不受“是否为独身子女身份”条件的影响。例如，一位与两个兄弟一起在广东农村长大，但随家人搬到大城市读中学的男性受访者说：“妻子的父母？他们有他们的儿子啊！如果他们只有一个女孩，我想我会更照顾他们。但如果他们有另一个孩子可以照顾他们，我应该会花更多的时间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另一位城市家庭的独生子也赞同了“丈夫不需要花很多时间来照顾妻子的家人”的看法。
尽管传统价值观的影响在过去几十年中一直在下降，但似乎仍有相当一部分年轻人坚持传统的孝道观念。然而，男性和女性殊异的观点在某种意义上令人担忧，它将使未来对女方父母的照顾处于紧张状态，即使我们研究中的年轻女性对自己父母的未来照料有非常明确的想法。
此外，由于男女对照顾女孩父母责任的意见不一，这可能会对未来的婚姻造成压力。与不情愿的配偶一起照顾两对年迈的父母将是主要的压力来源，特别是对女方而言，她们可能需要承担大部分的实际照料任务。
有几位男性访谈者尚未考虑到对未来配偶父母的照料问题，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解释。一方面，这说明他们自己的父母从来没有向他们提出过这个问题，这或许也意味着儒家父权观念的延续。另一方面，年轻男性比年轻女性在对未来的规划方面往往更迟一些。不过，考虑到问卷调查结果中男学生强烈同意“好丈夫/妻子的责任包括照顾配偶的父母”的说法（5.91/7分），第二种解释得到了更多的支持。
事实上，在“当他们变老时，我将不得不同时照顾我的父母和我配偶的父母”这一陈述方面，调查没有发现任何差异，但在 “一个好丈夫/妻子的责任包括照顾自己配偶的父母”的陈述上有着显著的性别差异，这是令人惊讶的。问卷调查中，年轻男性似乎意识到，即使他们不认为这是他们的责任，他们也必须提供照料。但是，这种差异并没有在定性访谈中体现。
实际照料安排：独生子女更愿意单独居住
谈及对自己父母的照料时，无论是否为独生子女，来自农村的受访者更多会表示出未来与父母一起生活的意愿。其中，农村学生（均有兄弟姐妹）最有可能期望与父母共同生活，其次是城市的独生子女和城市有兄弟姐妹的学生。
来自内蒙古某少数民族村寨的一位女性受访者为家中次女，表示自己从学校毕业后，会回去和父母同住，直到他们老去。“如果我哪一天变老了，我肯定也希望孩子们能回到自己身边。所以我选择回到父母身边。”
在广东一小山城长大的受访者也说：“如果我有工作的话，照顾父母并不是什么难事，他们是公务员，能从政府拿到退休金。除此以外，如果他们生病的话，医院也会提供小额保险。所以我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位受访者有一个比他小很岁的妹妹。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我们在定量调查中并没有发现城乡学生在与上一代共同居住的问题上存在差异。但是，调查显示了女性比男性更加肯定未来自己不想与上一代人共同居住。而比起有兄弟姐妹的人，独生子女更加愿意在未来单独居住。部分受访者表示，如果父母经济比较宽松，定期探望就足够了。
在配偶父母实际照料的问题上，受访者对未来的参与程度持不同预期，只有四名男性对这一问题有明确的看法。对于那些愿意承担对配偶父母照料责任的人，可以作三个层次的区分——首先在男女方确定关系后，与未来岳父母/公婆保持距离，偶尔或定期探望；在婚后，可以搬到岳父母/公婆附近居住；最后则是在居所中与岳父母/公婆同吃同住。不过，最后一个层次并没有被男性受访者和单身人士提及，而绝大多数女性和非独生子女也强烈反对与公婆同吃同住。
对未来照料的担忧：移居计划和婆媳关系
受访者对自己父母的未来照料担忧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一些受访者正计划出国留学并随后移民。有些人表示希望把父母带到新的国家，但是他们也意识到这将面临语言障碍或父母离国意愿等实际问题。
那些不打算毕业后返回家乡、只在国内迁移的人也表达了类似的担忧。例如，来自山西一座小山城的单身独生子表示：“现在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是在大城市工作，面临很大的压力，他们几乎没有时间和父母进行沟通。如果父母迁就孩子，那当他们搬到城市时，就是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老朋友都不见了，孤独感倍增。面对这样一种困境，任何人都没法做出两全其美的选择，所以我也时常感到困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在准备出国移民的女学生中，也有一位觉得自己受潮州农村的传统观念影响颇深，“如果我去美国留学，可能会将父母带过去，我不想让他们留在国内。不过据我所知，他们不想搬到美国去，因为他们不懂英语。而申请绿卡的难度可能也是最大的问题。所以，我不得不考虑其他的选择。在美国读完硕士学位后，我很想去澳大利亚。我想找个办法移民到澳大利亚，因为那里有很多中国人，对老年人来说，这是一个理想的养老之地。”
然而，这位女学生是唯一一个有兄弟姐妹，同时认为自己来自农村，并且计划移居国外的人。其他持类似态度的受访者全部都是来自城市的独生子女。从这个意义上说，独生子女比有兄弟姐妹的人更担忧未来对父母的照料，即使他们表示父母有足够的钱照顾自己。
就对配偶父母的照料而言，主要是女性受访者表达了对照料未来公婆的担忧，特别是未来与婆婆的关系。在这点上，无论来自城市或农村，有无兄弟姐妹，女性都有同样的担忧。相较之下，男性在这方面表现不明显，他们也很少考虑这方面的问题。
结语
对政策制定者来说，首先，好消息是，年轻人似乎至少愿意承担照料父母的最低限度的责任，即使这一义务已经在法律中有明文规定。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未来女方父母的照顾似乎处于危险之中，因为在我们的研究中，男性比女性更不可能承担起照顾未来岳父母的责任。
这一问题应在政策层面上进行必要的干预，若不采取措施，未来很多老年人可能面临缺乏照料的窘境，更可能会给未来的婚姻带来压力，加重女性不必要的负担。如果这一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很可能导致离婚率攀升，打击女性的劳动积极性，以及那些无人照管的老人将成为国家的负担。与此同时，老年人护理的从业者以及婚姻咨询师也应注意到这一问题的潜在影响。
最后，政策制定者需要注意的是，研究样本中的大多数学生打算与自己的父母或配偶的父母分开居住，这可能增加对可用住房的需求。
（本文改编自作者的学术论文“The Chinese Postreform Generation as Caregivers: The Caregiving Intentions Toward Parents and Parents-in-Law of the One-Child Generation”，文章收录于学术期刊“Journal of Family Issues”。Paul Hoebink与Jan Janssens为文章合著者，两位均为荷兰拉德堡德大学教授。实习生叶家晨对本文亦有贡献，在此特别感谢。）(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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