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期笔记 | 拉维·提德哈:空电视
【编者按】疫情还在世界蔓延。数亿人隔离在家,尽管在狭小的空间里每日焦虑,但都期待着明天会好起来。在这些人中,作家可能天然适应这几十天甚至数月的禁足生活,他们的日常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作。在隔离时期,他们也在记录着这段历史,这段人类日常生活的例外日子。澎湃新闻与中信出版·大方合作,邀请世界各地的知名作家,刊发他们的“疫期笔记”,一段来自“隔离时期的作家问候”。
本期刊登的是以色列科幻作家拉维·提德哈的疫期笔记,其作品《中央星站》中文版日前入围第十一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翻译小说。
作者自拍图
亲爱的中国读者朋友们:此刻,我在伦敦,在当前的疫情封锁中写这封信。这些天过得时好时坏。几天前的一个早晨,我醒过来,写下了这个故事,试图捕捉我在这里生活的感觉——或者,至少是我那天早晨的感觉……我希望你们都健康,都平安,也希望我们能够早日相见!
夜,夜,夜。那条狗又叫了起来。我拎着一根棍子,来到院子里,但是没能找到它。这条幽灵般的狗一直在我的睡梦中阴魂不散。它是谁家的?在我的邻居中,没有一家养狗。
花园外面,马路空荡荡。它已经冷清了好几个星期。我甚至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看到红色双层公交车路过究竟是什么时候了。看着窗外的马路上仍有空车驶过,曾让我颇感安慰。我想象着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公交车的上层,看着外面的房屋和楼宇从身边掠过。我想,我会搭车一直到线路终点。我会坐着公交到终点站,然后下车,在一排排沉默的公共汽车之间,在逐渐变圆的月亮下,独自漫步。
但我从来没有坐过那公交。这趟旅行并不必要。而且已经没有公交车了。
我找不到那条狗。我反复搜寻。狐狸在暗处凝视着我,它们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一只青蛙蹦跳着走了。夜,花朵盛开。我开始厌恶这些花。人类不应该生活在鲜花环绕的地方。我想念大街上的喧闹和火车的汽笛声。我想念震耳欲聋的争吵和超市柜台收银员闷闷不乐的咕哝。我想念逛商店的感觉。商店,没了。
我抬头,盯着楼上的公寓。除了五楼有一盏灯亮着以外,其他房间漆黑一片。空无。没有人。这些天,我一直试图找到那个住在那间房间的人。我爬上楼梯,在每层楼来回找寻,看看还有没有人住在那里。没有人应声。那灯是谁家的?它每天晚上都会亮起。有时我会听到音乐。还有些时候,我听到笑声和有人跳舞。但我永远都找不到在哪里。
狗又叫了。我转过身,又马上转回来。
“出来!”我大喊道。无人回答。一只乌鸦从头顶的树枝起飞。月光下,它划出了一条踪迹。
我回到屋里。电视机开着,屏幕上除了雪花什么也没有。我盯着雪花屏看了好几个小时,想象着年代久远的节目浮现在这模糊的一成不变的像素噪声上。我的公寓里还有供电,也有自来水。有人每周来收一次垃圾,但那是谁呢?有一次,我埋伏着,想要当场抓住偷走垃圾的人,但却一个人也没看见。垃圾依然在消失。
“你必须放轻松。”我的同伴说。他坐在扶手椅里。我的同伴是用枕头做成的,他裹在毯子里。我给他画了一张脸。他的头发是用绳子做的。“除了等待,我们别无他法。”
“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我说。
“放松。”他又说。我开始讨厌我的同伴了。“如果你做自己热爱的事情,感觉就会像你这辈子从来没有潜心工作过一样。”
我尽量忽视他。我看着电视。
狗又在外面叫了。我咒骂着,去拿我的棍子。我又巡视了一遍。没有狗。我抬头,又看到了五楼的那盏灯,还有音乐和笑声。觥筹交错。我冲进去。我爬上楼梯。我搜索着第五层楼,但找不到那间亮着灯的公寓,所有的门都是黑的,缝隙里没有任何亮光。所有的窗户都空空如也。
我回到我的公寓。我住在一楼。我很幸运。我以前有邻居。我曾经讨厌我的邻居。他们会来到花园里,把车停在我的窗前,然后开始野餐。但是现在,他们都不见了。
“做做运动。”我的同伴说,“唱一首你喜欢的歌,让自己开心起来。为公益事业筹款。旁若无人地跳舞。”
狗又叫了,但我不在乎了。我粗暴地揪住我同伴的头。他试图挣扎,但我更强壮。我把他拖到外面。他那柔软的身体跌坐在坚硬的地面上。
“求你了。”他说,“别这样。现在只剩我们了。”
我不听。狗又在叫。我在地上挖洞。
我挖啊,挖啊。
狐狸从暗处用它们被月光照亮的诡异眼睛凝视着我们。它们一直注视着。青蛙跳进了水坑里。我挖着洞。
“我们都得振作起来。”我的同伴说。我把他推进洞里。“社会是个体相互作用的总和。”
我把他埋进土里的时候,他还在辩驳。
狗又叫了起来。我能听到楼上的音乐和笑声。我回到屋子里。我坐在椅子上。我看着电视。除了雪花屏幕,什么也没有。
《中央星站》
【只言片语】1 、“此刻,是我们隔离的第四周,我们家住在伦敦绿色较多的街区,偶尔还可以去河边散散步,所以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大部分时间里,我像往常一样写作——继续我的下一本长篇和写一些跟吸血鬼有关的神秘故事。去年夏天,我写了一部青少年小说,讲的就是他们在隔离期间的故事:一场病毒杀死了所有的成年人,孩子们被迫与他们的父母分离,聚集在一起挣扎求生……就在这个故事即将完结的时候,“真正的灾难”发生了。当然,跟现实比起来,我的故事要轻松多了。它出现的时机真实不合时宜。可是,谁又能未卜先知呢?”
2 、“窗台上是一只毛绒填充玩具,我们有很多毛绒玩具,包括一只我从深圳带回来的超级可爱的兔子。这些玩具陪伴了我们的隔离时光。当然,我们也拥有一只真正的仓鼠。”
3、“我最近写了一个怪异的科幻短篇,作为对此次大流行病的回应,它的风格有点像早期的菲利普·k·迪克,我给它的名字是《蓝、蓝、蓝和粉》。这次的冠状病毒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奇怪的,所以我的小说也很奇怪。”
4、“希望你一切都好。希望中国的读者一切都好。我要去河边躲几个小时了……时间如此漫长。”
(以上内容根据拉维·提德哈与其作品中文版编辑江培芳交流内容整理)拉维·提德哈(Lavie Tidhar)1976年出生于以色列,在基布兹长大,在世界各地生活过,包括瓦努阿图、老挝和南非,目前在伦敦生活。他的作品曾横扫了轨迹奖、坎贝尔奖、世界奇幻小说奖、英国科幻协会最佳科幻小说奖、日本星云赏最佳科幻小说等多项世界科幻奖项。他的小说被译成多国文字,作品横跨科幻、奇幻、历史与现实的疆界,是文学和想象力的完美结合。他也是《泰坦漫画》的常驻作家,曾写过剧本、短篇小说,以及数量可观的诗。从2009年起,他主编的《世界科幻巅峰丛书》系列选集,向世界译介了许多优秀的中国科幻作家。他的作品《中央星站》中文版(中信出版·大方出版)日前入围第十一届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翻译小说。(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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