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跃华真有那么“神”?这个问题要辩清楚 事关千万人的生命
这两天有个热点,一个叫李跃华的人因为涉嫌非法行医,引发了从民间到官方的广泛讨论。我认为,这个事情如果不辩论清楚,未来不知道又将产生多少冤魂。
武汉有一位叫李跃华的个体诊所“医生”(在网上,他被称为“神医”),声称发明了一种治疗新冠肺炎的疗法,他用这个方法收治了15名病人,这些病人据称后来基本痊愈。于是,他就给卫生部门发出请战书,希望官方能采纳他的疗法治病救人。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等来的不是官方的火线纳谏,反而是非法行医、违法配药、扰乱正常医疗的三宗罪。
这件事情被媒体曝光后,迅速引发热议。湖北省卫生部门被不少网民痛批,说官方只关心有没有医师证,却不关心疗法是否有效,不关心人民的死活。网上有文章指出,相关部门的做法虽然合法但不合情,应该给民间中医更大的行医空间,希望相关部门能拿出一个既合乎法规,又合乎情理的解决办法来。
作为一名职业科普人,对此我觉得我有义务站出来表达我的观点:为了千万人的生命健康,为了历史上的无数悲剧不再重演,坚决支持湖北卫健委的处理意见。守住循证医学的底线,守住科学精神的底线。
在民众支持李跃华先生的众多观点中,一个最重要的观点就是: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老百姓只认疗效不认“证”,只要能治病,有没有医师证有那么重要吗?
这个观点初听上去很有道理,或许你也是持这种观点的群众之一。然而,这种黑猫白猫理论,用在药物这里,却是大错特错。这是全世界卫生部门用无数人的健康和生命换来的血泪教训。
请看一个历史上的真实案例:
1957年,德国的格兰泰公司发明了一种药物,叫做“反应停”,它对治疗孕妇的妊娠反应有着非常好的疗效,迅速在全世界20多个国家上市。
美国的美瑞公司看准了商机,拿下了反应停的代理权,准备销往美国。当时,美国已经成立了药监局(FDA),新药上市需要经过审批。这个案子就送到了审查员凯尔西博士手里。凯尔西一审查,发现这个药物的安全性试验做得非常马虎,只是走了一个过场,对于安全性的检验完全没有说服力,于是就坚决不让上市。
美瑞公司当然不高兴了,他们辩护说反应停已经有上百万人吃了都没事,而且效果良好,你这么吹毛求疵不是神经病嘛。当时的民意也是一边倒地谴责凯尔西:就因为你凯尔西的所谓“教条主义”,让那么多孕妇用不上免遭呕吐困扰的特效药。但凯尔西顶住了所有压力,就是不批。凯尔西的坚守拯救了无数美国家庭。几个月后,人间悲剧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德国突然出生了很多畸形的婴儿,这些婴儿的四肢严重萎缩,形同海豹,因此被称为“海豹肢”婴儿。这种畸形婴儿的自然发生几率是非常微小的。可怕的是,海豹肢婴儿竟然从1957年开始大批量地在德国出生,简直就跟中了魔一样,海豹肢婴儿在德国的发生率提高了200倍。
凡是在反应停上市的国家,海豹肢婴儿的数量都是暴增。罪魁祸首很快就被锁定,就是反应停。消息传到美国,原本还在愤怒谴责凯尔西的美国群众突然从梦中惊醒,他们这才明白过来,他们口中的刻板女人拯救了多少美国人,凯尔西因此成为美国人民家喻户晓的女英雄。
这次事件给全世界的药监局都上了一课:药物不能光看疗效,比疗效更重要的是安全性。没有经过严格的安全性试验的药物是绝对不可以大规模应用的。
听完这个故事,不知道是否能转变一些你的观念。我们先假定李跃华先生的药物和疗法能治疗新冠肺炎,但没有经过严格的安全性试验,你愿意让你的亲人和孩子用吗?
或许,对李跃华事件了解的较多的人马上又会反驳我说:李跃华治愈了15人,而且他的疗法已经实施了很多年,这说明安全性没问题。
别急,这个事情我知道。请再来看看第二个真实案例:
2003年,新华社发了一系列的长篇报道,都是有关服用龙胆泻肝丸导致肾脏损害的病例。
龙胆泻肝丸是一个经典中药。生产它的同仁堂也是我国最著名的中药企业之一,有着几十年的生产历史。
这些病例被报道出来的时候,当时也是引起了巨大的争议,有很多人都想不通,一个吃了几十年的经典中成药怎么突然就成了导致肾衰竭的毒药呢?人命关天的事情,国家自然不敢怠慢,药监局开始重视。一研究才发现,早在1993年,龙胆泻肝丸中的一些草药成分就引起了国际医学界的重视。2001年,美国的FDA就已经发了警报,警示包括龙胆泻肝丸在内的很多草药成分中含有马兜铃酸,会引发肾衰竭。
国家药监局也在2003年发出禁药通知,同仁堂也紧急修改了龙胆泻肝丸的配方,取消了其中含马兜铃酸的关木通。后来,医学界又做了大量的调查,估计龙胆泻肝丸在中国造成的严重肾病患者已有数十万例。
那么,为什么这么严重的副作用要上市几十年后才被发现呢?原因有二:
1.龙胆泻肝丸造成的肾衰竭是一种慢性病,普通人很难想到这是吃正规药慢慢累积引发的;2.由于历史原因,龙胆泻肝丸在上世纪60年代上市的时候,并没有做过严格的安全性试验。
类似这样的案例,如果你愿意了解,其实还有很多,比如著名的日本“小柴胡汤”事件,也是一起因药物安全性问题给卫生部门留下血泪教训的真实案例。
知道了这些真实案例之后,你还会对李跃华先生自己声称的“安全有效”感到放心吗?别说他就做了15个病人的治疗,就算做了1500例,那也不能说明安全有效,因为我国药监局对于药物试验有着严格的流程规定,不按严格流程的药物试验就是不尊重科学,这都是用无数人的健康和生命换来的宝贵经验。
我理解你的善良,也理解你的正义感,但在科学面前,情感是多余的东西。
或许还有人注意到,李跃华先生的“一种穴位注射疗法”在2011年取得了国家发明专利:
这难道不能证明国家已经认可了他的疗法是安全有效的吗?
很遗憾,这只能说明你对专利申请的相关法律知识不了解。取得国家发明专利,与这种疗法是不是安全有效没有半毛钱关系,它只能证明你是第一个想到这个方法的人。专利局只做形式审查,不做真实性审查。也就是说,专利局只管你提交的材料是不是齐全,至于你的材料中写的东西是不是真实,专利局并没有能力核实。
现在你明白国家专利不能证明一种疗法的安全有效了吧?药物和疗法的安全有效性问题归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CFDA)管。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还拜读了李跃华先生曾经发表的一篇医学论文《一种穴位注射剂——微量苯酚在临床中的应用》(发表于《求医问药》2013年第11卷)
这篇论文就是介绍他宣称可以治疗新冠肺炎的疗法。我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是国内外的医学论文我经常看,对医学论文的结构还是很熟悉的。他的这篇论文与其说是论文,不如说是一份极简的医生笔记。没看到任何符合大样本、随机、双盲、对照试验的国际通行原则,也没有任何病例选取标准、变量控制,以及图表、数据、统计公式等。在这篇论文(姑且称为论文)中,我们看到他声称治疗有效的疾病有感冒、腮腺炎、口腔溃疡、慢性鼻炎等等。这些疾病无一例外全是自限性疾病,就是那种不用任何治疗,也大概率会康复的疾病。由此可见,李跃华先生的学术研究水平是不合格的。
看到这里,我希望大家对湖北省卫健委的愤怒情绪有所缓和。
或许,你现在想的是:不管怎样,大疫当前,对于一种新疗法,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不是有关部门也应当去尝试一下呢?
李跃华的学术水平不行,那可以找更有水平的人来研究嘛。屠呦呦不就是从无数的民间偏方中筛选出了青蒿素的吗?
我很理解这种心情。这是我这篇文章想讲的最后一个话题,或许也是最沉重的一个话题:比没有药物试验更可悲的是试验过多。
前段时间,世卫组织来中国考察结束后,在2月24日的新闻发布会上,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高级顾问艾尔沃德透露了一个令我万分难过的消息:瑞德西韦临床试验牵头人、中日友好医院曹彬教授说,他们的临床试验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因为找不到足够多的合适病人。
你可能会想:武汉不是挤满了病人,一床难求吗?怎么曹教授说找不到合适的病人呢?事情的真相往往超出大多数普通人的想象。
在中国临床试验注册中心注册的有关新冠病毒研究的项目已经超过300个,每一项研究都需要病人。
而一个科学严谨、符合国际通行的临床试验规则,能够得到国际认可的药物试验对病人的各方面要求都是极为严格的。瑞德西韦是目前唯一的一个在中国和美国的临床试验数据库中都注册过的试验项目,也是世卫组织官员在发言中提到的“唯一可能有效的现代药”。但令人感到扼腕的是,有大量的紧迫性和必要性不是那么强的试验项目挤占了宝贵的资源,使得这项试验目前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逼得世卫官员艾尔沃德公开呼吁:应该优先那些可能更有希望的研究项目。
读到这里,你是否还固执地认为,只要随便哪个民间人士宣称自己找到了一种有效的疗法,就应该得到有关部门的重视,为此成立研发团队,挤占医疗资源,上马试验呢?假如真是这样的话,那就跟当年的全民大炼钢铁是一模一样的结局。
其实,我跟大多数人一样,晚上睡觉,也会梦到一位“扫地僧”横空出世,力挽狂澜,荡平新冠病毒。只是,当白天我清醒的时候,不会做这样的梦。
大疫当前,我们唯一值得信任的,只能是科学。坚守循证医学的底线,坚守科学精神的底线,才能为我们的子孙后代栽下大树!
(作者汪诘为科学声音执行秘书、科普作家,著有《时间的形状》《星空的琴弦》《亿万年的孤独》《未解的宇宙》《少儿科学思维培养书系》《迷途的苍穹》《精卫9号》等书。)(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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