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工秦姨
石艳萍
和往常一样,秦姨四点半起床,简单洗漱后,穿上橙色的工作服,带上工具,一头扎进凛冽的寒风里。天黑黝黝的,城市还没有睡醒,街上的霓虹灯依旧闪烁着。早春的天气仍然寒冷,湿气升腾着,让街灯的光环多了一层光晕,朦胧,神奇。
五点的立基大道,空旷中除了稀疏的过路车,看不见人,只有她佝偻着矮小的身子,挥舞着大扫帚,将夜风带来的垃圾和行人丢弃的杂物一一清扫。扫帚触碰柏油马路发出的“刷啦刷啦”声,在寂静空旷的路面上格外清晰。
立基大道紧挨玉顺湖公园,公园集山、水、栈道、园林为一体,独成佳处。园中漂亮的人工湖——玉顺湖,更是城市的“绿肺”,湖面开阔,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中,两只红嘴鸥飞来,点缀着波光粼粼的湖波。湖岸逶迤曲折,岸旁花树依依,高楼林立,山影、树影、楼影、鸟影倒影湖中,相互辉映,透着醉人的美。
平时,这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特别是晨练的老人,更是这里的常客。往往在秦姨打扫完一遍地面,把垃圾分类倒入垃圾桶后,抹抹额头的汗,才听到一阵或急或缓的脚步声。她已练就一种本事,靠脚步声就能分辨出路过的是什么人,脚步轻快的是晨练和跳广场舞的;随后是赶早市的小贩,上学的孩子,送孩子的家长,上班的工薪族,他们的脚步声匆促。渐渐地,马路上开始演奏一场激昂澎湃的交响曲——小汽车的喇叭声,公交车停站刹车的轰隆声,摩托车的突突声,欢快的鸟鸣声。这个世界的生命就这样日日不停奔忙在路上,喧闹,祥和,又充满了生机。看着车辆和行人川流不息经过她打扫后整洁的街道,秦姨便像是获得了莫大的奖赏,心情格外舒畅。
可眼下,一场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尽管这个城市远在祖国西南,目前虽无确诊病例,但非常时期,市民响应国家号召宅家抗疫,除了采购食材基本不出门。曾经热闹躁动的市区街道,一夜之间变了模样,行人稀少,车流零落,街市冷清。这一切,让秦姨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唉,希望这场病疫早早过去吧!秦姨一边低声咕哝着,一边从身后拿出一个喷雾器,麻利地拧开盖子,用浇花的水管灌上水,将消毒液按比例配好,背在背上,一手握住喷头,一手打开喷雾开关,一股股白色的消毒液像一蓬蓬白色的雾雨,遍布保洁区的各个角落,空气中飘弥着一种呛人的味道,戴着口罩,秦姨也觉得刺鼻。
五十多岁的秦姨老伴过世早,她一个人拉扯儿子,靠城郊几亩薄地过活。前几年县城扩建,土地被征,她办了社保,由于未到年龄领不了退休金,啥都花钱的城市生活让她举步维艰,可孤儿寡母的生活费,儿子的学费,天上不落,地上不生。政府提供公益性岗位,秦姨成功应聘为环卫工人,已十年了,这份工作很辛苦,上班时间早,下班要等到最后公园没有游人了才行。工资不高,好在她精打细算,日子紧紧巴巴就这么过下来了,儿子也争气,大学毕业后考入某机关工作也快三年了。秦姨觉得老天待她不算薄,尽管她谋生不易,却从不怨天尤人,总是心怀善意对待身边的每个人。
每天,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又是第一个到来。和这处公园相处时间最长,园里的一草一木,哪片绿化带里丢垃圾多,哪片绿化带经常遭破坏,她都一清二楚。对她打扫的这一区域,就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不容许一丁点儿“闪失”,哪怕一片落叶,一片纸屑,眼里也容不下,每有垃圾落地,她就立即赶到跟前,扫进手提的撮箕中。日复一日,秦姨得了腰腿病,儿子心疼她,曾央求她别再干了,有空闲不如去跳跳广场舞。她说每天劳动出出汗,还有钱挣,我看比跳广场舞好。儿子拗不过她,只得作罢。
年前社区召集环卫工人开会,通报疫情后,除要求他们每天做好自身防护,按标准佩戴口罩、手套,及时清理垃圾杂物外,还要他们每天不少于两次使用消毒液对保洁区的公园、广场,还有公厕、垃圾桶、果皮箱等环卫设施喷洒消毒。特别是对新设置的专门回收废弃口罩的垃圾桶,要着重看护,及时进行规范防疫消杀。这些好像并不难,她做起来没半点马虎。儿子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注意防范。
“好哩,好哩,妈知道,我会长命百岁地看着你娶媳妇儿,帮着带孙子呢!”她总是笑眯眯地答应。
社区购买的口罩不够用,她就将儿子给她买的口罩戴上。“比起武汉的医生,我们幸福多了!”在她清扫告一段落时,她捶着腰自言自语道。
将近中午,尽管气温不高,背着四五十斤重的喷雾器转一圈下来,真真是个体力活啊,她身上汗水早已湿透了内衣。特别是戴着口罩的脸上,更是沁满细细的汗珠。
秦姨寻到一处大树后背风的地方,打开随身携带的折叠小板凳坐下,从背包里拿出昨晚准备好的午餐,一盒白米饭。往米饭里倒入保温杯内的开水,秦姨用勺子搅拌几下,就着几根咸菜吃了起来。她一脸闲适咀嚼着白米饭与咸菜的样子,仿佛吃着的是珍馐佳肴。
饭后,她拎着撮箕和铁钳沿着立基大道和玉顺湖公园一圈又一圈巡视着,目光执着地追寻着落叶和垃圾。她不时弯腰将易拉罐、塑料瓶什么的捡拾起来,将其放入腰间挎着的一个蛇皮袋里,毕竟每天可多收入三两元钱。
阵阵冷风吹来,秦姨紧了紧橙色马褂下洗得褪色的羽绒服,眯着眼,仍四处睃视,每个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偶尔见到地面行人留下的口香糖,她拿出铲刀,费力地清掉。为这,社区另一个清洁工钱姨常常取笑她傻,不会偷懒耍滑:“又没人时刻盯着你,用得着扫这么干净吗?”秦姨总是笑着搓搓满是老茧的双手,算是回答。
公园里零零散散来了些人,有带着宠物出来遛狗的,有慢条斯理地踱着步的。估计这些人现在一天天地“家里蹲”,“猫”不住了。有两伙人还聚在亭子里面打着扑克牌,部分戴着口罩的老年人大概因为觉得闷,还将鼻孔露在外面,戴着口罩的说起话来都大声喊,好像隔山喊话。
风越吹越凉,天空飘起了雪花。秦姨从背包掏出随身携带的雨衣穿上。转过一片花台,猛然听到“嘭”的一声,一位散步的老人摔在了地上。“哎唷”几声不由自主地叫唤,他想挣扎着爬起来,由于天冷穿的衣服实在太厚,挣扎了几下,竟起不来,焦急加上疼痛,老头子居然激烈地咳嗽起来。附近几个人本想过来,一看他红红的脸色,再听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都犹豫地往后退去。电视上不是说新冠肺炎感染者有发热咳嗽症状吗?谁也不敢冒被感染的险。
“打电话叫120吧!”有人说。
“看他痛苦得很,能等到120车来吗?”另外一个人说。
雪越下越大,地上蜷缩的老人痛苦地呻吟着,棉布口罩里传出虚弱的外地口音:“扶…扶…扶我…一把吧…”然后又是一阵咳嗽声。
人群中无一人上前,大概一方面想到“扶摔倒老人被讹”事件,另一方面听出他是外地的,更往后退出一米多远。在这个边远小城,人们先觉得病疫离自己很远,可是电视微信里海量的疫情信息,让大家从刚开始的漫不经心演变为草木皆兵。
“帮我拨……电话……”他重复地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手机号。
秦姨再也看不下去了,她丢下撮箕和铁钳,拨开人群,走上前去,想将老人扶起来,无奈老人身躯高大肥胖,瘦小的她怎么也扶不起来。
“站出来,搭把手啊!”秦姨焦急地向围观者求助着,一面用心地记老人口中说的手机号。这时,秦姨发现老人嘴巴嗫嚅,无力发音,气息渐渐微弱。
“怕是要出人命喽!快,快,搭把手,扶他起来,现在必须送医院!”秦姨大声喊道。
她急得呼喊声都变了调子。这时,一位路过这里戴着口罩送快递的小伙子看到围聚的人群,驶将过来。正巧听到秦姨的呼救,他停下车快速跳下来,一把将老人抱上车,发动车子。
“我还是陪你一起送他去医院吧,到时候好做个证明啥的。”秦姨似乎想到什么,对快递小哥说道。
“也好。”小伙子和秦姨把老人送向医院。在挤巴巴的车上,秦姨好不容易用手机拨通了她勉强记住的电话号码。
秦姨垫付五百元押金后,在医院急诊室,值班医生根据秦姨的叙述,抢救了这位老人。经过一番检查,所幸老人并未感染新冠肺炎。
闻讯赶到医院的老人的女儿女婿,冲进病房,发现父亲无甚大碍,转头向一旁穿着全副防护服的医生说:“谢谢您救了我爸爸!”
“你们要谢就谢他们两个吧,再晚来十分钟,神仙也救不活他了!”医生指着秦姨和快递小哥说。
原来老人是广东深圳人,年前禁不住女儿女婿软磨硬泡,来这里过年,就住在公园附近的和谐家园小区。由于患有糖尿病、冠心病,每天除了吃药外,还需要多走路多锻炼。这不今天刚出门不久,遇上下雪路滑,不小心摔倒,因为情急加上戴着口罩缺氧,才咳起来……
老人的女婿感激地向秦姨和快递小哥鞠了一躬。“哎唷,使不得,使不得!说实话,我扶老人心头也担心得很哪!又不晓得他是谁,有啥子病,就这么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了,不是该扶吗?”秦姨窘迫地笑着,摆摆手说。边说边急匆匆地向院外走去,“哎哟喂,我今天的工作还没完成哩,晚了怕是又要遭扣钱了!你们照顾好老人家,我先走了……”
老人的女儿追出去,追到医院门口已然不见了秦姨的人影。
四下一望,但见雪霁天晴,碧空如洗,万树裹素,像一团团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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