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生气恃风雷
□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1839,己亥年,这一年,龚自珍一怒辞官,走九千里长路,写下315首《己亥杂诗》,一举实现人生的逆袭,将“己亥”变成自己的“专属年号”。
2019,己亥年,著名学者余世存走进龚自珍内心,再说《己亥杂诗》,力图用文字证实人心超越“中年油腻”、向自由敞开的可能。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余世存认为,“龚自珍于我、于今人是一座恰逢其时的桥梁,借助于他,我们可以获得连通古今的更多思想资源,我们能够抵达自己人生中曾经求而不得的境界”。
在至暗时刻,奔向“诗和远方”
“己亥年(1839)四月,我,龚自珍,奔波在路上。忽忽已近四十九岁矣,早过不惑,将临天命。先哲以为,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确实是一个特殊的年份,是一个特殊的年龄。己者,自己也。亥者,地支之终也。我的思绪涌动,不可抑止。”
这是余世存读龚自珍的方式。一颗心灵进入另一颗心灵内部,用第一人称叙说心路历程。而这种叙说的对象,是龚自珍的315首己亥杂诗。“著书何以观心贤?不奈巵言夜涌泉。百卷书成南渡后,先生续集再编年。”面对这首诗,余世存接着写道,“我一生著书有百卷之多,但为文字所苦者又何尝不知,写书不如回到内心更真实诚正。只是心中琐碎之言思在如夜的幽冥之地像泉水涌动,他们不断地翻动着我,以让它们现身。就像现在,我雇了两辆车,自己乘坐一辆,另一辆装着我的著作文稿,看着它们,我的人生似乎没有白白地来过,没有白白地流失。这一次,在我付出过、战斗过,南渡回家的岁月,可能是出我作品续篇并编年的时候了”。
事实上,己亥年龚自珍辞职离京之前的那一年,是龚自珍极为狼狈、沮丧和绝望的一年,是他的“至暗时刻”:因为官场潜规则的缘故,他居然被罚俸一年;二因为官场回避规则的关系,叔父做了他的上司后,他必须自动引退;没有了薪水,工作单位也没有着落,生计紧张,再加上流言蜚语,让他左右为难、心力交瘁。龚自珍诉说过自己欲哭无泪的至暗时刻,“进退雍容史上难,忽收古泪出长安。”在官场潜规则里,考了六次才中进士,当了大半生小官当然是无足轻重、可以忽略不计的,用现在的话说,他大半生既没混到社会地位,也没获得财务自由,他是一个loser,他奋斗了二三十年,回到了当初几乎一无所有的原点。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一旦想通了,离开京城,龚自珍的心态便发生了变化。从“至暗时刻”出走,前往“诗和远方”,龚自珍释放大半生的压抑,至此毕其功于一役,“几人怒马出长安。”怒者,奴心也。只有怒,才能从房奴、钱奴、官奴的状态里解脱出来,从北到南作逍遥游。
英国诗人奥登介绍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类似的行为时说,“他经过十年的沉默、工作而等待,直到在穆佐他显了全部的魄力,一举而叫什么都有了个交代。”龚自珍的出走和南游南归就是对自己的交代,他的成果中就有《己亥杂诗》,“一个庞然的大物。”
余世存以为,每个人都有自己人生的至暗时刻,龚自珍在己亥年的行旅,一举实现了人生的逆袭。“一生的怀才不遇、挫折,中老年生活的崩溃、绝望,突然因为回首往事和立此存照而得到了安顿和至高的意义。有人认为,在中国干支纪年的六十个年号里,甲子年、甲申年、戊戌年、辛亥年、辛丑年等都有了特定的历史文化含义,但龚自珍是唯一的把己亥年变成自己专属年号的历史文化人物。”
“古今雄伟非常之端往往创于书生忧患之所得”
余世存认为,从诗词进入龚自珍是一种方便,但龚自珍的面目之丰富远非诗词一项可以穷尽。在当时,龚自珍就得到了一流学者如阮元、段玉裁、刘逢禄、李兆洛等人的推崇;他在算学、地理学、兵学、经学、方言、水利、农学等专业领域的研究,也得到了程同文、徐星伯等专业大家们的认可。更重要的是,龚自珍弘扬的今文经学影响了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使康梁们能够在老大的中国“托古改制”,为“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主动破局,开启了近代中国大变的序幕。
实际上,龚自珍是对近现代有过深刻影响的思想家。龚自珍的思想影响了国家的大政方针。嘉庆二十五年(1820),二十九岁的龚自珍就写了《西域置行省议》《东南罢番舶议》两篇“雄文”。有人觉得这两篇文字很重要,还想一起刊印发行。当然,对于把新疆建为行省,由中央政府直接管理,对于东南沿海摆脱对洋船的进口依赖,这些大变动的设计,肯定有人反对。这西北、东南的大势所趋,有多少人能感觉得到呢?东南为地户,西北为天门。东南、西北与我家国天下的国运息息相关。自战国时代开始,到太史公司马迁都意识到,东南象征生气,西北象征收获,事物都起于东南,而收功于西北。“五十年中言定验,苍茫六合此微官”,虽然有关时代的大文章没有多少人应和,但龚自珍相信,大势所趋,五十年内,他的话一定会得到应验。
道光九年(1829),龚自珍在殿试对策中仿效王安石《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撰写了《御试安边绥远疏》,议论新疆平定准噶尔叛乱后的善后治理,从施政、用人、治水、治边等方面提出改革主张。在文章中,龚自珍列举时事,写下洋洋洒洒千余言,直陈无隐,使得看到他试卷的诸位考官都大惊失色。有人说,此人来者不善,踢馆来了。主持殿试的大学士曹振镛以“楷法不中程”为理由,说龚自珍的字写得不合规矩,将他定为三甲第十九名,不得入翰林,仍为内阁中书。然而此后的事实却验证了龚自珍的文章。李鸿章承认,新疆建省的方案最早出于龚自珍,“古今雄伟非常之端,往往创于书生忧患之所得。龚氏自珍议西域置行省于道光朝,而卒大设施于今日。”
一座“恰逢其时的桥梁”
龚自珍的《己亥杂诗》是中国文学史上罕见的大型组诗,一座“千门万户的华美大厦”,“《己亥杂诗》既是他的自传,是他的‘神曲’、天堂和地狱,又是传统中国的人格美学、生活美学的示范,全面反映了传统中国个体生命的大视野、大情怀”。余世存因此认为,龚自珍也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后一位可与李白、杜甫、苏轼等并列的旧体诗词大家,也堪称中国古代最后一位,也是近代最初一位大思想家,“如果说百年中国在胡适、鲁迅的思想影响下发展,我们可以想见,如果当代汉语世界有次上溯,接续龚自珍及其之前的古典中国,那么我们的思想资源会丰富得多”。
余世存坦言,自己对龚自珍也有一个认识的过程,年轻时喜欢他的诗词,“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可能十万珍珠字,买尽千秋儿女心”……他的名句太多了,故很早前余世存就开始“集龚”。所谓“集龚”,就是将龚自珍诗词打乱重新组合,搭配成为一首新诗。此后对龚自珍的认识愈加深入。而正式写作龚自珍是2017年的事,“那时的我似乎本能地觉得网络、自媒体个性发扬的时代结束了,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各类市场,各类大V从言说转向卖酒卖茶、卖字卖画、卖化妆品,几代人的人生起步于理想,却几乎都认同了此刻的生活。这是我不能同意的。我希望当代的读者注意到,一个人,无论他是文明世界的国民还是古典世界的先知、圣贤、才子,其可能抵达的人生广度、密度、高度是什么样子;对比起来,我们的人生过于短浅,过于浪费。”
在这一个意义上,余世存认为龚自珍对于今人是一座“恰逢其时的桥梁”,“在我们当下社会,标榜个性已经不是什么功德,请每个人明白他跟各种文明的伟大传统之间的关系才是功德,让现代转型之冬的生灵们获得温暖和归宿,这才是明心见性。而在某种意义上,龚自珍是人们理解传统和现代不可绕过的一座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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