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痴与信使的故事
怎么也没有料到,我调到玉环之后,最早遇到的困难竟然是——没有杂志看!
玉环,地处浙江东南沿海,是一个海岛小县。从杭州武林门长途汽车站出发,翻山越岭,要整整颠簸十二个小时,才能到达。我是1981年10月从坐落于萧山压湖山的湘湖师范调到玉环的。1976年我留在湘师任教时,因为教的是大专程度的现当代文学,从而爱上了文学,渐渐加强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特别是1979年3月第一次举办全国小说评奖活动,《班主任》等25篇小说获奖之后,我的阅读热情简直疯狂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小说月报》是1980年出版的,第一次见到时,这个激动啊,难以名状:它从全国上百家文学杂志中选择佳作,给我们读,功德无量啊!《作品与争鸣》选载的是有争鸣的作品和评论文章,这对于提高年轻读者的鉴赏水平,真是一大神助。这三种杂志,都是以选载短篇小说为主的月刊,里面往往有几篇是重复的。就是怕有遗珠之憾,我咬咬牙,硬是从清汤寡水的36元工资中挤出钱来。
1978年起,我在杭州市教师进修学院进修。每次去杭州,我都提前几个小时,必去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解放路上的新华书店,看看有什么好的新书,那时,排队买书是常态。记得最长一次,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福尔摩斯探案》;一个是延安路上邮局门市部,看看有什么新的杂志。
买到后,肯定是连夜就读。不像现在,旁边竖一杯清茶,悠闲地欣赏;而是饿狼扑食般地吞读,如果觉得好,再细细地慢嚼一遍,然后在标题旁边写上感想或评介。我,成了一个纯度极高的文痴,好几次梦见刘心武。我知道他是教师出身的,他的《班主任》写的就是教育的事。还有写《乡场上》的何士光,他是贵州的语文教师。我也是语文教师,我多么想像他们那样写小说。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玉环县城,能算街的,就一条300多米的珠城路,用当地人的话,一泡尿可从街头撒到街尾。要买杂志,只有到台州行署所在地:临海。一打听,玉环到临海,顺利的话,坐长途汽车是三个半小时。我急中生智,连忙写信给在湘湖师范工作的、也属于文痴一类的徐辉老师,要他赶快从杭州去买杂志,并邮寄于我。
信发出大约半个月后,我就专门等在传达室,邮递员一到,就问:有没有我的邮件?邮递员是一位二十来岁小青年,瘦小的个子,听说是顶替了他父亲的职,是玉环本地人,姓林。
到第七次或是第八次问他后,小林反问我:你有什么邮件?我说杂志。杂志?小林感到惊异:什么杂志?我把三种杂志的名称同他说了。小林似乎有点茫然。
又是一个星期,我还没有收到任何邮件,我的人近于崩溃,整天茶饭不思,其痛苦可能不亚于瘾君子被强制戒毒后的。要是像现在人人都有手机,那我肯定十次八次地催问过徐辉了,可那时,固定电话都极其稀少。
于是我只有再次写信给徐辉,大概又是十天,终于收到了徐辉的回信。拿着薄薄的信,我没有拆,只是感到非常沮丧。我清楚,要是寄的是杂志,肯定信封大且厚。回到办公室,我没精打采地拆开信,徐辉在信中说,接到我的信后,他特地去了一趟杭州,可是,10月份杂志已经买完了。只能等到11月份了。
读完信,我连忙跑到邮局预定明年的杂志,工作人员说,明年第一季度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从第二季度开始。你的这几种杂志都要提前三个月订的,现在已经是11月中旬了。五雷轰顶!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足足冷静了十多分钟后,我订下了第二季度以后的,三种杂志全订。
星期一的中午,我在传达室又等到了小林。我把自己的遭遇具体向他说了。他听后说,要追订明年第一季度,邮局也没办法,订数已经报上去了。他忽然想到,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去邮局查一查,看看谁也订有这些杂志,我向他们借,然后给你。我的投递范围内,记得有一份《小说选刊》,好像是是环城小学的一位女老师订的。我同她去商量一下,她看过后再借你看。至于明年第一季度的杂志呢,也只有这个办法。他如此热心,我自然感激涕零。
过了一会儿,我想得寸进尺了,说,那今年第10期的都应该到了吧,你能不能先给我去借一下?我实在饿得慌。没想到,小林爽快地说,好的。
大概四五天后,小林陆续给我借来了。读着辗转而来的杂志,我心潮起伏,既为自己又能过文学之瘾而满足,更为有小林这样的热心信使而欣慰。
不知道是在读那一篇小说,可能是蒋子龙的《一个工厂秘书的日记》,或者高晓声的《陈焕生上城》吧,读后,我情不自禁地随手写下了感想。搁笔之后,猛然意识到:杂志是要还人家的!想擦掉又不可能,因为是钢笔写的。一阵懊恼与焦虑之后,我想了个办法:归还给小林时,我作了说明,并写了张道歉的纸条要他转交。
几天后,小林反馈说,书的主人(那位小学老师)不但没什么不快,而且还说你的评论很有见地。当她知道你在玉城中学教语文,她还说,以后如果还想看,可以直接向她去借,反正路也不远。小林打趣地说,看来,用不着我这个媒公了。一听这话,我当然高兴,好的好的。《小说选刊》就不用你操心了,可其他两本,你还得继续操心哟。
小林对我说,他初中也没毕业,本来对小说没啥兴趣,几乎从来不看的,见我们如痴如醉,在传递过程中,他也看了几篇,觉得很有意思,就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读懂了,希望我能给他讲讲。我告诉他,只要觉得有趣,有意思,就读吧,就是懂了。
有一次,小林问,王蒙的《春之声》好在哪里?说实话,对这一篇小说,当时我也把握不准,只有实话实说,这篇小说呀,我只觉得与其他小说不一样,究竟好在哪里?真的说不出所以然。后来,我从《作品与争鸣》中读到了几篇评论文章,说《春之声》采用西方现代派的意识流手法,顿时觉得很有道理。第二天,我把这个概念和自己的想法,向小林作了解释,看他的表情,他应该是理解的。
几次来往,我、小林以及那位小学教师都成了朋友。订1983年度杂志的时候,小林同我商量:从1983年起,《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和《作品与争鸣》这三种杂志,我们三个人,各订一本,然后互相借阅,行不行?我一听,立即说,行啊!但马上又觉得不妥,问:“你也订?”他说:“是的。”你嘛,投递时迟一两天给订户,就不是有看了?小林立即说,那怎么行?虽然我看过不会少一个字,可时间上毕竟迟了。从此,对小林,我在感激的同时又增加了几分敬佩。
后来,小林考进了电大,开始写通讯报道,又开始写散文和诗歌,现在广播电台当了编辑室副主任,与我一直保持着联系。
有人说,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故事说不完。这千真万确。现在的青年人,无论如何想象不出那时文学热潮的高涨,那时文学青年的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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