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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红楼一梦”,还有“红楼另外一梦”

济南时报 2019-07-13 14:04 大字

□新时报记者 江丹

继《细说红楼梦》之后,白先勇的另一本《正本清源说红楼》不久之前上架。前者为其所著,后者他则担任主编,收集整理关于《红楼梦》版本的百家之言。白先勇毫不掩饰他对《红楼梦》的推崇和赞美,他想告之众人,《红楼梦》的故事是这样的,他也想说服众人,《红楼梦》后四十回非高鹗伪作,而“红楼一梦”之外还有“红楼另外一梦”。

我们都在红尘中的大观园里

白先勇称《红楼梦》为“天下第一书”,是“中国最伟大的一部小说”。他如是表达他对《红楼梦》的热爱:“我觉得,念过《红楼梦》、而且念通《红楼梦》的人,对于中国人的哲学,中国人处世的道理,以及中国人的文字艺术,和完全没有念过《红楼梦》的人相比,是会有差距的。”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赞美《红楼梦》,要知道在这个经典备受追捧的时代,很多人只是想跟风表达一个态度,以博得某种注意力,证明自己走在前列而未曾落伍。白先勇足以用任何方式推崇他热爱的这部古代文学经典,他在美国加州大学任教的二三十年里,便是教授《红楼梦》中英文课程。退休之后,又受邀在台湾大学继续开设《红楼梦》相关课程。

在《细说红楼梦》中,白先勇逐章句、逐情景、逐人物地解释他所理解的那部《红楼梦》。他想告之众人,《红楼梦》的故事是这样的,且理应是这样的。“《红楼梦》的中心主题是贾府的兴衰,也就是大观园的枯荣,最后指向人世的沧桑、无常,‘浮生若梦’的意思。”白先勇在书里写道。

白先勇认为,刘姥姥远不止于一位乡下老妪,某种意义上,她是中国民间传说中的土地婆。“她把大地的生机带进了大观园,使得大观园的贵族居民个个喜上眉梢,笑声不绝。刘姥姥把‘省亲别墅’的牌坊看成‘玉皇宝殿’,事实上大观园的设计本来就是人间的‘太虚幻境’,只是太虚幻境中时间是停顿的,所以草木长春,而人间的‘太虚幻境’大观园中时间不停运转,春去秋来,大观园最后终于倾颓,百花凋谢。”白先勇解释。

多年来,一直有红学专家勘查考证,希望能确定《红楼梦》里大观园的原址,有人说是北京恭王府,还有人称是南京江宁织造府的花园,甚至有人认为是袁枚的随园。在白先勇看来,“很可能大观园只存在曹雪芹的心中,是他的‘心园’,他创造的人间‘太虚幻境’。”

“大观园是一个隐喻,隐喻我们这个红尘滚滚的人世间,其实我们都在红尘中的大观园里,‘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最后宝玉出家,连他几曾留恋不舍的大观园,恐怕也只是镜花水月的一个幻境罢了。”白先勇在《细说红楼梦》中写道。

质疑后四十回为高鹗所续

《细说红楼梦》里,白先勇在讲解《红楼梦》这个故事时,便多次提到后四十回的问题。长期以来,《红楼梦》后四十回被认为是高鹗所续,这一观点得到了不少红学专家的支持,甚至张爱玲都曾将“《红楼梦》未完”视为人生恨事。

白先勇认为,这后四十回并非高鹗所续,而是其所修补。他站在小说创作和小说艺术的角度表示,这四十回不可能是他人的续作,手笔只能来自曹雪芹。在白先勇看来,另外一个人不能将前八十回中人物情节发展的千头万绪和草蛇灰线一一理清,更无法自然统一人物性格语调。

“世界上伟大的经典小说似乎还找不出一部是由两位或两位以上的作者合著而成的。如果两位才华一般高,一定各人有自己的风格定见,彼此不服,无法融洽。如果两人一高一低,才低的那位亦无法模仿才高的那位,还是无法融成一体。由高鹗现存的诗文看来,有一定的水准,但并未显露像曹雪芹在《红楼梦》里那样惊世的才华。而且高鹗并未留下白话文的作品,不知他对小说中白话文的驾驭能力如何。高鹗的身世与曹雪芹的遭遇大不同,《红楼梦》是曹雪芹带有自传性的小说,是他的《追忆似水年华》,全书充满了对旧日繁华的追念,尤其后半部写贾府之衰,可以感受到作者哀悯之情,跃然纸上,似乎很难想象高鹗能写出如此真挚动人的个人情感来。”白先勇在《正本清源说红楼》中如是写道。

白先勇不相信高鹗能写出《红楼梦》中的文学意境。比如第120回宝玉出家的片段,雪地里他光头赤足,身披大红斗篷,向父亲辞别之后,飘然而去,“一声禅唱,归彼大荒,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白先勇认为这个片段描写足以称得上是中国文学中的一座峨峨高峰,其意境和意象是中国抒情文学的极致。“我们似乎听到禅唱声充满了整个宇宙,天地为之久低昂。宝玉出家,并不好写,而后四十回中的宝玉出家,必然出自大家手笔。”白先勇解释。

有人偏就从文风的差异上质疑前《红楼梦》八十回和后四十回非一人之手笔。但白先勇表示不敢苟同,“后四十回的文字风采、艺术价值绝对不输前八十回,有几处可能还有过之。《红楼梦》前大半部都是写贾府之盛,文字当然应该华丽,后四十回是写贾府之衰,文字自然比较萧疏,这是应情节的需要,而非功力不逮”。

程乙本《红楼梦》被边缘化

如果说从小说创作和小说艺术的角度判断《红楼梦》后四十回依然为曹雪芹所著,略有主观审美的倾向,那么白先勇还从《红楼梦》程高本的修订者程伟元和高鹗的自述中寻找证据。

白先勇介绍,程伟元曾解释过如何获得《红楼梦》后四十回:“爰为接力搜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有廿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遂重价购之,欣然翻阅,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榫,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细加厘剔,截长补短,抄成全部,复为镌刻,以公同好。”

《红楼梦》自完成之后便经过多次抄传,原书共有120卷,后来所传只有80卷。程伟元一直想找到后40卷,历经辛苦,找到了20余卷,偶然的一次发现,从鼓担上发现了另外10余卷,这样一来,“《红楼梦》全书始至是告成矣”。

后来,程伟元与高鹗又作了一次说明:“书中后四十回,系就历年所得,集腋成裘,更无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后关照者,略为修辑,使其有应接而无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为厘定。且不欲尽掩其本来面目也。”

白先勇相信程伟元和高鹗的这两次自述,但是胡适却认为他们在说谎。因为与高鹗乡试同年的诗人张问陶曾有言,“艳情人字说红楼梦”,并加注“《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俱兰墅所补。”“兰墅”正是高鹗的别号。胡适还认为,程伟元得到《红楼梦》散佚的过程太过奇巧,而“世间没有这样奇巧的事”!

除了后四十回的作者问题,《红楼梦》的版本问题也一直颇有争议。几乎所有人都想到,到底哪个版本的《红楼梦》更接近曹雪芹的原著。程伟元和高鹗在修订《红楼梦》时便已经说明:“书中前八十回抄本,各家互异;今广集核勘,准情酌理,补遗订讹。其间或有增损数字处,意在便于批阅,非敢争胜前人也。”

白先勇表示,庚辰本《红楼梦》原书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是1760年,远远早于程伟元和高鹗于1792年推出的程乙本。由于更接近于曹雪芹的创作年份,并得到了专业机构的认可,庚辰本《红楼梦》几乎垄断市场,而白先勇更为认可的程乙本反而被边缘化了。

“年轻的读者只知道庚辰本‘红楼一梦’而不知还有程乙本‘红楼另外一梦’,这并不是一个健康的现象。”白先勇在《正本清源说红楼》中感慨。

对他来说,重新解读和推广他所热爱的《红楼梦》,路还很长。 孙婷婷 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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