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梦璇诗集随想
☆韩青
因我已耄耋之年,懒得动笔,不写文稿已有时日。梦璇赠我她新近出版的诗集,并让我批评几句。盛情难却,我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写点什么好呢?一面读诗集,一面琢磨,想来想去,还是谈点读与写的话题吧。因为我热爱诗歌,最初写作也是由诗起家。作为一个为写诗锲而不舍的诗人来说,不可否认,应具有高尚的思想境界,这是头等大事,古今中外历来名家名作,都在诗里告诉了我们这个道理。诗圣杜甫《春夜喜雨》诗中咏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表现了他对春雨贵如油的喜悦情感。不难看出,杜甫对人民生计的无比关怀,是接地气的；在《夏日叹》里,他又吟道:“雨降不濡物,良田起黄埃。万人尚流冗,举目唯蒿菜。”杜甫一生在贫困线上挣扎,对庶民百姓的情感始终相系。正像荀子所言,“如果我们的道德基础不够,财富甚至都可以成为祸患。”因为诗背负的是人格要素,是天地之心,你才会登上诗的精神高原,俯仰世间,才会有大胸襟、大境界,所以,我们特别重视诗中的人格力量。
诗歌创作,写风花雪月,或生活琐事,随请尊便,但文字需融入作者心血,倾注作者深情,爱即爱,恨即恨,来不得半点虚情假意,以人格的力量作担保,方可打动读者心弦,让人记取,流传久远。
诗集题目《初春或更深的呼吸》,梦璇选用的是自己诗集中的一首诗命名,足见她很看重这首诗的分量。“死了的,只有那些格格不入的衰败”,“活着的仍将活着……”这是梦璇早春二月的感叹,实际上,很多时候自己称不上人情练达,但至少把万事看得轻淡,自己乃是一凡夫俗子,行胜于言。一个诗人不仅是美的代表,也是一个民族的触角,是社会良知的一分子。你的诗作,是心灵和人格朴实无华的展现,就像博山美琉那些美不胜收的琉璃花球,那是火与心血烧制成的。
其二,多读多写。诗,必须占有广博的古今知识,加之勤奋,方可达到一个高境界。如宋代女词人李清照,在数次战火洗礼和颠沛流离的岁月中,她最看重的是她几箱子藏书,一直伴随她身边。虽然她心灵受到一次次创伤和磨难,而灵魂却得到了一次次净化,一次次升华,使她的词达到高屋建瓴的至美境界。读她的词,如行云流水,气韵生动,古今相通,虚中有实,静中有动,冷中有暖,真中有幻,妙不可言,令人拍案叫绝。掩卷遐思,这都源于她知识的广博精深,若没有几十年的苦读,是达不到这个高度和标准的。所以,每当深夜,独处一隅,让思想清纯,尘俗拂去,是最走近诗神的时候,室内就成了自我乐园,或看书,或写作,或怀人,或冥想,或歌咏一曲,就能还原一个真实的我。
写一首诗,不可能面面俱到,样样兼顾,能写出几句金句,就很得意了。夜阑人静,远离尘嚣,一书在手,就能怡然自得,乐在其中。通过自我的写作实践,我们会自觉地去求真求善寻美。
梦璇在这本诗集中,有多处提到“神谕”,如神说:“还有更多守梦人,已经走进了梦里(《凌晨三点》)‘举着神谕,它刺痛了黑夜所有的秘密(《提灯的人》),’\‘半醉半醒,一些爱的截句开始复活(《云漾七夕》),’”它使我想到朝圣途中那些矢志不移的圣徒,他们心中的天空,是真实的空阔和高远的,而且纤尘不染。
有这样的心灵,就能抵得住诱惑,不入歧途,按自己既定的目标走下去,就会沉下心来多读多写,知识越来越丰满,思想越来越深厚,作品就会越来越绚烂,越接近血液的原色。这也是梦璇诗给人的品位,使读者也受益。
其三,对纯真自然的表达。纯真就是说真理、真情、不违心地说大话、空话、假话,装腔作势；自然,是指天性,如花之绽放,很自然,不为什么；也似云彩,行乎所不得不行,或似流水,流其所不得不流,这都是极平常不过的事。心物一体,生命与自然相融,毫不做作,易观易咏。著名诗人、翻译家、人民文学出版社主编屠岸,在他晚年时说:“每天我不用服安眠药,我服的是诗药……”因此,他很开心、快乐。在英文中,莎士比亚作品较一般文学作品难译,特别是他的十四行诗,因为他用了古诗韵律和格律。一般翻译家会望而却步,而屠岸敢于迎头直上。当然这与他的英文水平高有关；但,更令人信服的是,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诗迷、诗痴,所以,我们相信他笔下诗的力量和魅力。谢冕称屠岸是“千年不遇的财富”,他93高龄时,又重译、修改、增补了《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他说:“这是我一辈子的工作。”读屠岸的作品,我们更看重他不屈不挠、坚韧的战斗精神。
其四,写诗要尽可能的创造出诗中的警句,即诗眼、金句。一些好的散文、序跋中,也因行文中的警句而扬名天下。譬如司马迁《报任安书》“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王勃《腾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岳阳楼记》),成为历朝历代高官名臣的座右铭；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今还被人们引用；韩愈在《师说》中说:“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是此文中的主旨,也是警句；柳宗元《捕蛇者说》里,“苛政猛如虎”句,成为惊世之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卖柑者言》里,刘基借题发挥嘲笑讽刺那些只顾面子风光,不管胸内空虚的高官显贵。刘禹锡《陋世铭》篇中,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则是鼓励人们不要好高骛远,踏实奉献才是人的根本；“梅妻鹤子”的林和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写梅花诗中巅峰之作,没人能及。至今还让人记住这位杭州高士；“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是大诗人陆游的妙笔；还有“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是李商隐、白居易写爱情诗的各个吐露的心声,至今都流传了下来。
古人写诗可谓千锤百炼,反复推敲,然后落成。王安石《泊船瓜洲》中的“春风又绿江南岸”,“绿”字改了11遍,可谓“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这种执著精神,不是值得我们今天那些称作“写作机器”的人深思的吗?
诗能铸有警句,是写诗人的福气。
以上四点,是我读梦璇诗集的俯拾、感悟。当然,人的经历不同,写诗的路数千变万化,不可强求一个标准。譬如写月亮的诗,几乎人人都能写,原因就是各有各的视角。李白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苏东坡却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李白是从纵的方面写,苏东坡写的横断面,他们对人类命运的关怀却是共同的。我们没法回到过去,但可以从传统文化中获得精神上的膂力和慰藉,诗更需要我们的浇灌,我们需要诗的花朵。
顺便说一句,梦璇是一位不错的业余画家,诗集中有多首诗,以绘画的形式,相互辉映,给人一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立体体验,如清风扑面,浩月当空,煞是亲切。
梦璇油画作品
上图:牧归
右下图一:残荷,和鸟
右下图二:静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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