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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中国设计需要青山周平

2018-12-25 12:10 大字

来华13年,身上公共表达的使命感,驱使着青山周平马不停蹄地落地自己的建筑作品之余,也通过跨界设计消费品,最大化自己的影响力。同时,站在消费升级的语境下,中国市场也正需要青山周平这样的设计师,来满足消费者对设计感日益膨胀的胃口。

作者 | 李浏

今年1月28日是青山周平38岁的生日。他发了一条调侃自己的微博:“感谢大家的祝福,又老了一岁。离油腻的中年猥琐男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底下点赞数最高的评论是:“这个流畅使用网络语言的中文水平有点吓人啊?”

这个留言的人或许不知道,青山周平虽然出生于日本广岛,但他来北京工作和生活已经13年,不仅能流利地使用中文,甚至把家都安在了胡同里,一住就是十年,每年只回日本三四次,加起来不过我们一个春节放假的时间。

青山周平在中国的圈粉之旅,起步于2015年的《梦想改造家》。面对着35平米和6.8平米两个胡同老房,他进行了堪称“化腐朽为神奇”的改造,将原本狭窄,阴暗,不通风的房子,改成了明亮,舒适的新居。房子的主人在节目中一边抹着激动的泪水,一边说:“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

节目播出后第二天,青山周平工作室的电话就从早响到晚。微博也从原本几条或者几十条评论暴涨至几千条。

青山周平的走红并不令人意外,在中国生活的日本建筑师、帅气的外表、礼貌温和的个性……这些标签单拎任何一个出来,都足以疯狂圈粉。更重要的是,站在消费升级的语境下,中国消费者对美学追求意识逐渐觉醒。而建筑师这一职业,叠加上日本人身份所带来的美学延伸义,让青山周平被赋予了更大的符号意义——或许是先进的、高级的审美的代名词。

而他也乐于承担这一意义。在中国工作和生活的13年时光中,他不仅出色地完成着自己的本职工作,马不停蹄地落地自己的建筑作品,也开始挑战新角色,成为一个跨界的消费品设计师。

灯、衣服、收纳柜,是青山周平目前交出的三个跨界成绩单。他说,他想设计的产品,没有边界。“只要是和普通人生活有关系就好。”建筑只有一个,但青山周平希望自己对社会的观察和思考可以超越建筑,向尽可能远的地方蔓延开去。

问他如何看待自己在中国的走红,他却显得清醒和谦卑:“时代的巧合”。他说,在中国走红之后,去参加讲座和活动时,“身边的人的状态都变了”。没有人会知道,如果当年他留在日本,又还会有多少人知道青山周平这一名字。

贵人胡同

在无数次的采访中,青山周平几乎都会被媒体问到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来中国?”

“机会多。”青山周平的答案,其实跟现在年轻人北漂的原因别无二致。

彼时的日本已经高度城市化,在大城市中出现新建筑项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发展中的中国还犹如一个待开发和装扮的大工地,随时随地都可以拔地而起新建筑的可能性。何况,中国项目的质量在世界范围内都无可比拟:“一些新的技术或者新的商业模式,是在日本过去几十年,慢慢发生的,但在今天的中国却几乎同时上演。”这一切,都大大刺激着青山周平作为一个建筑师的的野心和梦想。

2005年,他以SAKO建筑设计公社实习生的身份来到了北京,在“塘沽国际远洋小学校”的项目中崭露头角。随后,他开始在清华大学建筑系攻读自己的博士学位,成为北方工业大学讲师,创立了自己的B.L.U.E建筑设计事务所……一路按部就班地走着,直到他遇到了在自己在中国事业上的一个“贵人”——胡同。

来北京的前三年,由于中文还不够流利,青山周平住进了公寓里,每天到SAKO上班。“但上班在国贸的写字楼,下班回家是公寓,这跟没离开日本有什么两样?”青山周平想要换一种生活方式。待中文熟练一些之后,他便搬进了胡同。

胡同吸引他的地方有几点。租房时,作为一个设计师,青山周平很难容忍中国出租房中那些品位低下、又不许丢弃的家装,找了一圈,发现胡同是他最后的希望:“因为房子都比较旧了,所以你提出装修或者更换家具时,房东一般都会很爽快答应。”

更重要的是,带院子的胡同,让一向热爱自然和关注建筑与周围环境关系的他,能切实感觉到自己与土地相连接。

“夏天很热的时候,院子里面的树会替你挡住阳光;到了秋天,阳光没有特别刺眼,稀疏的叶子造了一个独特的影子空间;到了冬天,叶子都掉光了,阳光会直接延伸到房间的尽头。胡同里的建筑不仅是一个个单独的建筑,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也不仅仅是搭配建筑的景观性的物件。”他痴迷于观察和研究自然与人的关系和互动。

但刚搬进去时,他也有非常不适应的地方:每每碰上在胡同里光着膀子晒太阳的老大爷或者一家人在家外面吃饭,青山周平总会感到手忙脚乱,偶尔对门的邻居热情招呼他一起吃饭,他也总难为情地表示感谢后婉拒——这是日本人骨子里的严谨和分寸感和眼前景象的一同制造出来的文化震撼。

但安顿下来后,他却在在这种胡同独有的生活方式中看到了“未来感”:这种模糊了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暧昧延伸感,被他视作是解决现代年轻人买不起大房子的问题时的重要参考蓝本。

他写下这样的文字:“胡同里有一些在自己家周围,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却可以使用。沿路放着的椅子是自己的起居室,沿途的小吃店是自己的餐厅,邻居家的树是自己的庭院。总的来说,胡同的生活空间的扩展,与200平米和300平米的大型公寓住宅生活相比,某种意义上,可以享有更大的自由。”

青山周平一个代表作——“400盒子”项目的灵感,很大程度上正来源于此。在中国和日本年轻人都面临着房价高昂,不得不缩小生活空间的社会现实下,青山周平一直在思考,如何换个角度看待人与空间的关系,从而让年轻人在小空间中,也可以获得舒适的生活。

400盒子概念图

胡同的生活经历,让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将房间里的家具,如衣柜、沙发、等,转移到共同居住区域,私人空间中只保留下床,人们就如同居住在一个个盒子中,共享绝大部分的生活设施。“胡同不仅是一种传统居住空间,更能成为我们创造未来生活的创意之源。”青山周平在“House Vision 2018北京展”上如此阐述这个项目的思路。

而胡同给青山周平带来的远不仅于此。众所周知,对《梦想改造家》中两个胡同老房的改造,是青山周平攀上事业新高度的重要台阶。

青山周平回忆,接到节目组邀请时,他有两个房子可以选择:一个是35平米、采光通风都很差却要住下5口人的胖大婶家,另外一个则是“周围建筑密度更大、做完后很难呈现一个完整的作品”的一个小空间。青山周平选择了前者。

改造的结果是令人惊喜的。青山周平巧妙设计地储物空间,让原本堆满杂物的房子有收纳的空间,再通过天窗的利用把房子变得通透,明亮,家具则采用原木装修,充满着日式美学简约风格。一个有趣的细节是,青山周平还用胖大婶压箱底多年的丝瓜囊做了一个挂饰,进行再次利用。

“我希望我做的空间改造完之后,会产生一种’他本来在这个地方的感觉’,是这个建筑自己想变成这样,只不过是由我帮他实现。在之前改造的房子当中,如果找到一些可以利用的材料,我都会把这个东西留下来,用在新的上面。这个其实就是记忆的传承。”

建筑师的公共性

最近,青山周平在中国的生活迎来了一个最新的课题:学习如何拥有多个微信号。

他现有的微信号已经加满人了。“再这样下去,我可能就需要换一个有中国特色的双卡双待的智能手机了。”他笑着说。

参加完《梦想改造家》之后,青山周平就一直火到现在。节目播出后第二天,B.L.U.E工作室的电话被打爆,私信和邮箱塞满了咨询,直到现在都保持着每天接到一到两个设计的案子需求的频率。除了本职工作以外,他还需要应付各种采访和商业活动——你甚至可以看到他为优衣库的产品拍了宣传照。

每一天,他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只能保留最低六小时的休息时间。去工作室拜访时,我们能清楚看见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以及偶尔流露却被迅速掩盖的疲态。毕竟,在我们采访之前和之后,青山周平都安排了两个无缝衔接的会议。

青山周平并不想当网红。

或许由于节目的影响过于根深蒂固,到目前为止,找上门的项目中,仍有大量的家居改造请求,这让青山周平很无奈:“我并不是那么擅长收纳,虽然我无法避免我的设计风格会受到(日本)影响,但我真的不是这样的。”

他只能通过提升自己商业价值的办法,为工作室赢来更多选择项目的空间——那是他硬着头皮,对抗自己内向的性格,周旋于各种商业活动和品牌代言之间,“浑身不自在但还是要面对镜头讲一些被指定的话或者出席一些社交的场合”换回来的空间。

在青山周平的设想中,他希望能在这些空间中,捕捉到一两个 “有意思”的项目。它需要是一个世界范围内新的尝试,或者能承载青山周平对建筑、社会和环境之间的思考。而成为一个“有意思”的项目,前提就是它能被“发表”在公众面前,对公众产生影响。“个人家装影响力有限,我不会想接这样的项目。”

终于,青山周平发现,随着去年上海大田秀则画廊项目的竣工,工作室向业界宣告了团队在建筑领域的实力之后,越来越多商业性的、能面向更广大受众的建筑项目找到了他们。

上海大田画廊

“如果能做世界第一个的尝试,我会觉得比较有价值,像400盒子的项目,或者在书店中探讨家的形态。而胡同改造的项目也是我觉得有意思的,因为它牵涉到传统和现代的建筑的关系,这是大家比较关注的问题,我相信在当中可以进行一些讨论。”青山周平解释。

采访的过程中,我们不难从青山周平对建筑师的理解和构想中,捕捉到几分“公共知识分子责任”的色彩——建筑和设计是关乎于生活,关乎于人、空间和行为的思考和艺术。而建筑师的责任,除了在于进行观察,创造和思考,也在于传播,影响和改变。

“其实建筑师的工作不仅是设计建筑,我觉得也要写书,也要配合采访、讲座,建筑作品只是他的思想表达的一种集中的方式。”这也正解释了为什么他在忙得不可开交的情况下,也要坚持频繁地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

也正基于这个对建筑师内涵的理解,青山周平从今年开始尝试跨界,推出了三款由他设计的消费品:“青山系列”收纳柜、“行走的家”衣服和“松下百年纪念款”灯具。

“建筑师一辈子能设计的作品有限,而固定的建筑带来的影响范围也相对固定。想要影响更多更大面积的普通人,向他们传递自己的观点和思考,就必须要借助与他们关系密切的消费品。”青山周平解释自己跨界的原因时说道。

与造作的合作就是一次让青山周平很满意的尝试。

造作 青山周平系列

在一次讲座活动上,青山周平认识了造作的创始人舒为,对方是爽快直接的人,接触几次后,便向青山周平地发出了邀请:“一起做一款吧。”

这是青山周平接到的第一个消费品设计的邀请。回忆当初造作打动他的原因,青山周平说:“他们产品定价并不贵,普通的人可以买得起,意味着这个作品可以传播给大部分的消费者。同时,面临着年轻人无法支付起大房子的情况下,收纳一定是一个大多数人都关心的话题。所以我觉得有尝试的价值。”

青山周平为此设计了一个收纳书柜。

他首先观察了年轻人家里的物品,将他们分成了“平时不太用的”,“经常用的”,“不经常用但是希望在外面展示的”几类,并从日本的便当盒中获得了灵感,设计出了一个“7分展示,2分长存,1分短储,根据开放与封闭储物的不同需求,将相应的物品类型与使用频率,通过模块合理分隔,均衡有序”的书柜。

“现在的大城市里年轻人的生活空间因为房价的原因,越来越小。设计师要思考如何在有限的空间内,创造更容易利用空间的生活,这是我这次想探讨的问题。我认为合适的位置,合适的方式,合适的量,是最理想的收纳状态。把这种逻辑理清楚,在小空间中也可以舒适生活。”青山周平在解释这款产品的设计思路时这样说道。

时代的巧合

青山周平或许非常认同梁启超的这句话:时势造英雄。回过头来看时,他将自己在中国走红的原因归结到了“时代的巧合”。

“当时中国社会迎来了一些转折点,原来大家都比较喜欢欧式、美式的设计,但后来大家越来越喜欢北欧、中式或者日式这种比较简约,但是舒服的风格。同时,大家越来越只能买小房子,而正好我是日本人,所以然带来善于收纳或者利用空间的印象。”青山周平这样分析过自己走红的原因。

而另外的一个时代巧合,则在于消费升级需求狂奔的情况下下,中国本土的设计力却未能赶上而留下的空白。

我们问青山周平,如果以一个设计师的视角来看,在中国生活了十三年后,有没有发现什么设计感比较强的中国本土消费品品牌。

认真思索了将近三分钟的时间,青山周平才给出了一个答案:“小米。”从审美上来说,小米的设计已经跨过了他作为设计师标准的及格线,加上“以手机为核心,变成一个生态”的理念,在他眼中是有趣且先进的。但当我们再追问是否有关注到别的品牌时,他却很难继续给出答案。

青山周平的体验正是中国本土设计品牌在消费市场上缺位的一个缩影。

作为一个来华多年的设计师,他目睹了国内市场对设计和设计师从忽略到重视的需求改变:“最近三四年开始,越来越多的普通的家庭会聘请设计师做家装,而好好住这样平台聚集了一批设计师,也是在反应消费者对设计重视程度的不断提升。”

但中国本土设计品品牌的供给却无法赶上需求。以青山周平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为例,由于没有发现国内太多具有审美调性的品牌,工作室的摆设和装饰,大部分是青山周平亲自从日本带回来,或者选择由国外设计师设计、国内代工的品牌:“只有这个,是我在淘宝上买的。”他举着一个砚台式的工艺品跟我们介绍,“但也只是随机乱逛发现的,不是什么特定的品牌。”

“我目前看到的新中式风格还没有特别好,有点太偏传统。但这个很难做到令人满意,因为日本已经做到了现代化简洁风格的一个高点了,后面的国家要再做出一个自己的东西,也不简单。”青山周平反复强调,并不是他刻意要挑选非中国的产品购买,但从审美和设计层面能够令人眼前一亮的国产品牌,确实屈指可数。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正是青山周平这样的设计师最好的时代。一批如造作、松下这样的消费品品牌,希望将IP效应和优质设计结合在一起,在产品满足消费者对于质量和设计的升级需求的同时,还有设计师本身知名度的流量加成。而此时,青山周平便成了他们不二的选择。

对青山周平而言,从设计建筑跨界到设计家具、衣服、乃至灯具,看起来有些“不务正业”。虽然他依然痴迷于建筑的魅力,但他也清楚地知道,成为像他偶像丹下健三那样的建筑师,创作出代代木体育馆这般材料、功能、结构高度统一的宏伟杰作,在世界现代化进程来到今天这个节点上,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但如果说这个时代赋予他们的任务,更多是从相对较小的建筑和日用消费品中发挥自己的创造力,那也无妨勇敢地承担起这个任务:“我什么都想尝试设计,只要是跟普通人有联系的,没有太多限制。”青山周平说道。

毕竟,建筑在他看来,更像是一个观察时代的眼睛。

“我觉得建筑师不是只为了建一个好建筑,它代表的是一个思维方式。建筑不一定需要建房子,做家具,做收纳,做灯,都是一样的。”

青山周平

以下是三声(微信ID:tosansheng)与青山周平的对话整理

三声:节目火了之后,工作室几乎一天能收到一到两个项目的邀请。你如何挑选项目?

青山周平:其实没有特别清晰的标准。如果简单一点来讨论,我觉得会分成有意思或者没有意思。我们一般不做的是私人住宅,除非他的房子特别有意思,有代表性,可以做,一般来讲个人住宅没有这个条件,没有实验意义。

三声:当时接受《梦想改造家》的邀请,会与你不接受私人改造的原则相悖吗?

青山周平:其实对我来讲,那个不是私人住宅改造的项目。因为他是一个北京的大杂院的一个老房子,一个典型北京家庭样本,住了三代五口人。因为北京的房子在结构、尺寸和情况都很类似。

我们做改造,不仅仅是给这一户人做漂亮的房子,更多的是想告诉大家,在中国的大城市生活,当空间越来越变小的时候,怎么样设计可以提升普通家庭的房子的条件。我们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去传播我们的理念,或者给大家树立起这种意识。我觉得那个不是私人住宅的问题,更多的是社会或者城市维度的问题。

三声:你特别看重一个项目的实验意义或者社会影响性。

青山周平:也可以说,看他能不能变成作品。如果有人有一个大的一个房子,他想让我们做很漂亮的房子,但因为是客户私人的地方,很多时候没有办法进行建筑师个人的理念表达,而且做了也不能发表,有什么意义?因此,我们从最开始就一直不做个人住宅,除非一些有创新性的,就可以做。

节目刚刚出来的时候,工作室接到的大部分都是个人房子改造的邀请。直到去年我们完成了第一个建筑的项目,大家觉得原来我们也可以做建筑的项目,所以最近接到的越来越多是打造新建筑的的项目。这就是我本来想做的方向,除了获得大众的关注以外,还是希望获得一些行业内的肯定。

三声:最早你决定来中国发展的时候,觉得中国是一个在不断变化、有丰富机会的国家,这是不是相对于日本来说?

青山周平:对。刚来的时候,我更多看到的是机会的数量,因为这边的人口也多,城市也多,按道理来说,需要建的东西也多。

但我觉得到现在的年龄,能做的项目也不需要太多。我现在看重的不在于数量,而是质量。新的技术,新的商业模式,都同时发生在今天的中国社会。我们也跟一些互联网公司合作,做一些新型的商业空间或者新生活方式的空间,它不仅是一个好看的店,而是模式本身的一个创新,他们想做的东西其实比日本先进的多。

比如说400盒子那样项目,我觉得只能在中国做出来,别的国家不行。我还是想做本质上不一样的东西。一个好看的咖啡厅,其实是某些细节处理的问题,做颜色材质就好了,我不太感兴趣。但是如果吧咖啡厅和学校结合在一起,又不是学校,又不是咖啡厅,这可能会出现新的东西,新的空间。我对这样的尝试比较感兴趣。

我希望可以在我的作品和设计中,融入我对社会的一些理解或者观察的。比如说之前做的书店,就体现了我的家这个概念的理解和思考。

这个书店的最主要的地方不是书架,而是桌子。因为我希望周围居住的人会来到这里工作,喝咖啡、看书,这个书店承担的是他们的书房一样的空间。现代城市人的户型房子面积比较小,家里面可能没有书架,也没有书房,所以这个书房的功能可以延伸到书店。所以书店也是要从卖书的功能,转变到成为大家的书房的功能,我们在设计上就要有相应的调整进行引导,比如设计桌子,公共座椅等。

三声:从设计师的视角来看,你是否有感觉到近年来中国市场对设计的需求爆发?

青山周平:有,其实就是近三四年的事情。过去家装请设计师其实都是很少一部分人会做的事情,但如今像好好住那样的平台已经汇聚了一批设计师,就足以说明中国市场对设计感的重视程度日益加深。

三声: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看到霸占市场的都是北欧或者日式的风格,中国自己风格是有缺位的。

青山周平:对。很多人说新中式是中国传统的一个结合,但我目前看到的新中式也没有特别好,有点太偏传统。但这个很难,因为日本已经做到了现代化的简洁美学一个高点了,所以后面其他国家很难能有一个自己的东西。

三声:我们感觉日本设计师的建筑风格就特别擅长收纳,同时又突出极简风格。如果回溯日本这种设计风格的形成过程,有没有值得现在中国借鉴的东西?

青山周平:日本这种设计风格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自然环境和民族的统一性。首先,日本国土比较小,人口比较多,密度大,所以比较擅长做简化。

同时,传统艺术的角度上,日本人也比较喜欢小的东西。他们擅长把比较复杂的东西,做成一个简洁抽象的东西,比如说盆栽,就是把一个大自然的东西,放到最小的尺寸上。

因为日本人能住的地方特别小,所以人和人的距离特别近,单一的民族也让日本人表达自己时,不需要耗费太大力气。

一个明显的对比是美国,它是移民国家,拥有很多民族。人与人之间如果只是通过说话来表达,会造成理解困难,就会出现比较夸张的艺术信息。所以日本的简洁的艺术风格,我认为很大程度是从这种环境来的。

其实日本也经历过跟中国现在类似的情况,本土的设计力量不足,外来的或者是西方的设计更加强势。因为建筑本来是从国外来的,建筑这个概念是明治维新之后的建筑师把Architecture翻译成建筑,才在日本推行出来的。但那个时候,各个行业就出现了一批人,无论是建筑界还是艺术界,都在一边学习西方系统,一边把西方的东西跟日本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再推向国际舞台,才拥有今天这样的成绩。

当时日本也有一个消费品牌,做的事情有点像中国的“一条”。他们收集和编辑一些在日本有很长寿命的设计,比如一个普通的杯子,但从很早开始就沿用至今,证明它是好的设计。他们就把很多类似的日用品收集起来,再向消费者介绍,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和定义了日本消费者的审美。

三声:我们发现你最近有一部分精力放在了设计收纳柜、衣服和灯,为什么会做出这些跨界的尝试?

青山周平:我觉得它们和建筑,在本质上其实对我来讲是一样的。

在衣服的设计上,我们也强调的是家的概念,虽然是不同的载体,但是我想表达的理念是一样的。又比如说我通过400盒子的设计,是想改变现在在大城市生活的普通年轻人的生活方式,那跟造作合作的收纳柜其实也是一样,载体只是变成了家具,但同样也在改变大城市里普通年轻人的生活方式。

我觉得建筑师是一套理解时代的思维方式,有点像眼睛,通过建筑,看现在的时代。所以建筑师的工作不仅是建好建筑,我觉得也要写书,也要配合采访、讲座,建筑作品只是他的思想的表达的一种集中的方式。

而建筑和消费品的区别是,建筑只有一个,很少人可以体验用这个东西,产品的好处就是大家都可以体验,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更大范围改变他们,或者影响他们的生活。所以建筑师不一定需要建房子,做家具,做一个灯具,做衣服其实是一样的。所以只要是跟普通人生活有关的东西,我可能都会去尝试。

三声:你更愿意如何归纳和自己的设计风格?

青山周平:自然的。这不是说用自然材料的自然,我希望打造出来的空间是本来就在这个地方的感觉。之前我看到一个雕塑艺术家说,他刻石头的时候,不是说按照自己的想法刻成一个造型,而是听这颗石头想变成什么样,他就刻成什么样。

三声:是什么让你对环境和自然有这么重的情结?

青山周平:首先,建筑的特点就是和土地结合,没有办法脱离,所以建筑和周围的环境和关系是我们要一直思考的命题。其次,过去的20年,人类生活被虚拟空间占据的比例越来越大,跟土地断裂联系的时候越来越多。在这种越是被轻视的时代,我们就应该更注意坚持和守护它。我相信在不远的未来,人类对传统的东西、真实的空间和与土地连接的需求会不断提升的。

三声:这种对传统的价值判断是你喜欢胡同的原因之一吗?

青山周平:不。我不是喜欢传统的东西,我喜欢未来的东西。而胡同在我看来,是一种有未来感的生活方式。

在胡同里面生活的居民,他们实际房子范围,和心中的家的范围是不一样的。他们的心里当中的家的范围,是包括了他的实际的房子为核心,再发散出去一定的公共区域,所以在那些范围里,他可以不穿衣服。

如今市面上的住宅,本来是为爸爸妈妈加两个孩子这样的家庭开发的户型。但现在年轻人独居的情况越来越多,让他们住在这样的空间里,就像勉强长大了的孩子穿小时候的衣服,或者在夏天的时候,只能穿冬天的衣服一样,所以出现了很多合租房。

而胡同这样的生活方式,模糊了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的边界,在物理空间一定且很难扩张的情况下,这种暧昧的处理正好可以给我们一些重新思考人和居住空间的关系,或许给居住者能有更大的自由和空间,帮助我们解决现在这些问题。

三声:你自己会住400盒子那样的建筑吗?

青山周平:现在不会吧。因为我的生活方式现在不是特别适合,很少人像我花这么大的精力在工作上,回到家我一般没有什么社交的需求了。但我觉得比较喜欢交流,普通工作节奏的人都挺适合400盒子这个项目的。

要指出一点的是,我们现在有一个误区,以为住共享住宅就是为的便宜。不是这样的,现在我们做的共享住宅,便宜不是他的核心价值,而是针对喜欢这种生活模式的人。日本的共享住宅很多都有面试或者筛选的过程,不是说所有的人都可以,而且他不一定是便宜的。

三声:日本城市化的高度发展,让很多当代的建筑师其实已经很难有打造新建筑,施展才能的空间了。那中国目前留给建筑师创造新的建筑的空间和机会如何?

青山周平:中国社会正在经历一个转变。过去的时候留给建筑师设计的建筑体量很大,例如一个商业综合体或办公楼。但现在中国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小项目需求,小型的酒店、度假村,大小就在一千平米,甚至几百平米。

我觉得这种情况或许是受到了阿那亚模式的启发。阿那亚本身的房子没有什么特点,但他们请建筑师做了一些的节点式设计,通过这种节点功能区使整个园区得到提升,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一个建筑,一个建筑师有这样的力量,所以越来越多的开发商重视这些小项目,也给我们带来了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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