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一身暮色归来（组诗）
苗红军
归
村前小路上
老黑狗以忽而迎前、忽而跑后的抒
情方式
来接我
使我迫切的脚步有些儿慌乱
院內倚在墙根的锄头们
像老去的大伯和乡亲
以锄草的方式，在回忆
他们心里最亮丽的风景是庄稼得以
开花结果
南屋厨房的烟囱，
已经升起一缕缕炊烟
告知，在田里劳作的父亲
饭菜快好了
可是今天，父亲并不知道
他的儿子风尘仆仆，从远方回来
他肯定还是要等落日下山
披一身暮色归来
你在天桥上弹起心爱的吉他
你倚在天桥铁栏，
影子被夕阳拉扯到大马路上
不时地有车轧过
长长的影子，被寒风
吹得一阵阵颤抖
路人误以为
你的身子是在
随音乐兴奋地抖动
在繁华的汽车站前
吉他声、人声、风声、车流声，分不清楚
哪个音符跑偏了方向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格外的刺耳
淹没了，
几枚钱币扔进瓷碗碰撞的声音
一堆南瓜
一堆南瓜，像农村入了冬的农民
午后，便聚集在一起取暖
就着太阳论张长李短
有的在下五子棋，输了就在脸上粘一张长纸条
粘着粘着，红脸的段大哥，黑脸的李
三……
便开始上演了
红脸的关公战长沙，黑脸的张飞叫喳喳……
他们还跟着太阳，时不时地挪动地方
努力使自己更温暖些
这些人，在知青田老师的眼里
就是一堆家前屋后长成的南瓜
浑身上下散发着质朴的黄土味
柿子树下
天空遗落了一枚夕阳
大地渐渐黑了
柿子树遗落了一枚枚火种
季节开始冷了
树下
那个弯腰的中年妇女
不知遗落了什么
头发像霜打的枯草
我怕看到她抬头时遗落了笑容
空巢
空巢，握不住秋风
风从枝头一晃而过
握不住明月，从上弦月到下弦月
从月亏到月盈的
每一片清霜
更握不住故乡的云朵，一场雨
一滴也握不住
它只能攥紧树枝，攥紧苍凉和孤独
一只鸟无意落下
歇歇脚，又展翅飞走了
遗落在黑乎乎鸟巢上的一支羽毛
仿佛村里李寡妇头上的白色发卡
显得格外刺眼
枣树
段二娘家院门前的枣树死了
春节，打工回来的儿子
将其连根刨起，扔在路边
段二娘经常在午后
坐到路边的枣树躯干上
静静发呆
春天，她在原地栽了一棵小枣树
小枣树并不知道
这里有棵上了年纪的枣树
是病死的，还是老死的
她教还没上学的小孙子
给小枣树施肥，浇水，修枝
每次小孙子
总是不厌其烦地问
他爸爸当年问的问题
枣树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啊傻子
村里有个大傻子
患病时追得满庄鸡飞狗跳，
还戴着大盖帽，举着砖头在路上拦车，
凶神恶煞一般
偶尔清醒时，
到处捡破烂，饮料瓶，纸盒什么的，
但从不偷人东西
当年奚落、嘲笑，甚至欺负他拿他开涮的那些人，
大多已不在人世了
大傻子，依然无忧无虑地活着
天天哼着小曲，或自言自语
没见他伤风感冒，也不见他怎么衰老
仿佛他投胎时，上帝觉得理亏，
反倒对他百般千般地眷顾
打桂花
姗姗来迟的美好，从不会被埋没
受世人喜爱的桂花，就是这样
每到仲秋，才吐出一树的嫩黄
柔柔弱弱的花朵姿色平常，袭人的香气
却能让人远远地寻香而至，如访天外客
村里晚婚的段四哥，娶回的小媳妇
也叫桂花
与人为善，性格温和，无论遇到谁
那浅浅一笑，瞬间点亮整个村子
难怪暴躁的段四哥，像换了一个人
采花季节，连手里的一支长篙也在桂花深处
轻游漫溯。树颤巍巍，花颤巍巍
……
那天深夜，有人偶尔听到
段四哥家院子里
传出他媳妇隐隐的啼哭声
一阵秋风乍起，窗外桂花簌簌而落
作者简介：
苗红军，70后，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通过国家统一司法考试，获得北京大学EMBA。《现代青年》杂志社特约副社长，500多篇作品发表于《人民日报》《诗刊》《黄河》《延河》《诗潮》《诗歌月报》《椰城》《现代青年》等。诗歌入选《华语诗歌双年展》《中国微信诗歌年鉴》等多种选本。多次在全国诗歌大赛中获奖。著有诗集《麻雀》。（B）（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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