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毛豆
□任崇喜
毛豆，是新鲜连荚的黄豆。其茎粗硬，有细毛，扁平形状的荚上也有细毛。
清晨，踏着露水出去走走。呈现在眼前的是，豆棵上的叶子所剩无几，那一串串毛豆荚挂满株秆，生机勃勃、黄褐青翠、颗粒饱满，毛茸茸的，且有点婴儿肥，让人心中不禁涌起喜悦感。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每每读到陶渊明的诗，眼前晃动的，不是南山下那丛丛秋菊，而是随风摇曳的大豆身影。菊，恬淡从容，有点性寒，有点距离；而毛豆，却是有生活气息的，葳蕤在野草间，带着浓郁的田园风，青葱着无数人的心灵。
中秋节到了，忽然发现这司空见惯的寻常物，也有不少值得说道之处。
“素鲜”的君子菜
我们所称的大豆，古时称为菽，五谷之一，也是黄豆、青豆、黑豆、褐豆、双色豆的总称。其他的豆类，多呈现肾的形状，而黄豆却不，滚圆滚圆的。
古语里，与菽字连在一起的词语，大多有一种清贫相。如菽水，指的是菲薄的饮食，形容生活的清苦。又如菽水藜藿，指的是粗茶淡饭。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喜欢毛豆。新鲜的毛豆，青翠嫩绿，清新可爱。早毛豆，7月初开始成熟；晚毛豆，一般是9月初开始成熟。这中间，一个多月的时光距离，人们可以一茬接一茬地吃上毛豆。
煮毛豆，是冷盘菜。花生毛豆，是搭档默契的好兄弟。汪曾祺曾提到过，北京小酒馆里的盐水煮毛豆，有时竟然是整棵煮的，不将豆荚剪下，酒客自己用手摘了吃，吃起来似乎更香。
最好吃的毛豆，是秋天的。秋天的毛豆，粒饱、丰满，小孩子爱燎毛豆吃。在秋日显得有些空旷的野地里，迎着凉爽的秋风，几个小小的身影，半蹲着挖坑。坑挖好后，捡些干草枯树枝，然后点火，再将那些挂在秆上的毛豆放在火上烧，豆秆和豆荚一起燃烧起来，随着噼噼啪啪的响声，豆子挣扎着脱开豆荚的束缚。孩子们往往心急，顾不上烫便抢着吃，虽然有点烧，嘴巴也是黑乎乎的，却享受着毛豆带来的欢喜。
毛豆，也可以称为君子菜，其性格随和，与不少菜都能合得来，无论是毛豆炒肉丝、榨菜丝、香干丁、雪里蕻，还是青菜毛豆、冬瓜毛豆、丝瓜毛豆、茄丝毛豆，甚至同咸菜、酱瓜等皆可，而且味道鲜美。江南才子车前子写过诸多美食，他对毛豆炒萝卜干念念不忘，称之为“百吃不厌的消暑小菜”。简直挑不出缺点的小菜，得个“素鲜”的雅号，也是实至名归。
中秋节的供品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素鲜”的毛豆，竟是中秋节的供品。
据明代《如梦录》记载，河南开封人“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祭月光，家家虔设清供月饼、西瓜、素肴、果品、毛豆等类，请客饮酒名曰‘西瓜会\’。妇女赏月、观星、朝天礼拜。节礼用月饼、西瓜、鲜果、鹅、鸭、肉肘等。”
著名诗人陈雨门的《汴京节令摭陈》，对此也有记载。每当中秋节，开封商贾停业，百工休假，官吏市民衣冠贺节，家家改善生活。入夜，月亮初升，家家院内设一小桌，上陈苹果、柿子、石榴、枣、梨五种水果，称之为“五色果供”。水果是点缀，主角是一个储藏多日的西瓜，瓜前立有一个月饼，两旁各摆鲜毛豆角一盘。
不光开封，其他地方也有这样的习俗。在江浙一带，中秋节，人们除了吃芋艿，还会吃蒸毛豆。毛豆在当地称为毛豆荚，荚与“佳”“吉”等字谐音，吃蒸毛豆，是希望吉祥如意。在旧时的北京，中秋节不可或缺的物品，除了西瓜、鸡冠花，便是带枝的毛豆。西瓜、鸡冠花为中秋时令物品，而带枝毛豆，则是民间取代月桂的用品。
为何要以毛豆为贡品呢？陈雨门先生解释说，“街市除出售各种水果外，有鲜毛豆角上市，价格昂贵于平时数倍。此品相传为祭月时专为月宫玉兔所设的供品，缺此则大不敬。”
毛豆的文化隐喻
这毛豆，是“求子”的供品吗？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求子”是一个永恒的主题。有一首《拜月娥》这样写道：“月娥姐，月明明……月娥出来免灾星，家中添财又添丁。”
中秋之夜，结婚后未生育的女子，会乘着月光，在小姑子或其他女伴的陪同下，到别人家的田中去“偷摘”瓜果和毛豆。虽然是偷，民间却大大方方地称之为“摸秋”。据说，把偷摘的瓜果和毛豆，放到结婚后未生育的女子床上伴睡一夜，第二天，女子将其煮熟后吃掉，有助其怀孕。这里必须说明的是，此做法仅仅是习俗而已，带有明显的迷信色彩，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和道理。
让人奇怪的是，这时节，花生已经大量上市。那么，为何不以花生为贡品呢？很多地方流行这样的习俗，举办婚礼时，一定不能缺少用枣、花生、桂圆、瓜子组成的果盘，寓意“早生贵子”。花生不也有“求子”的意思吗？
或许，以毛豆为供品，不仅仅是“求子”之意，更重要的，毛豆是团圆的象征。你看它们，挨挨挤挤，紧紧地团结在株秆上，亲密无间，何等幸福的模样。曹植在《七步诗》中说：“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豆子和豆萁，本来是同根生，豆萁怎能这样急迫地煎熬豆子呢？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的悲惨，溢满了这短短的诗行。想着，让人不觉一声长叹。
中秋节，有“团圆节”之称，有“花好月圆人团聚”之谓。这个时节，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其乐融融。这时节，在毛豆的团圆隐喻里，体验一下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也是惬意。
本版插图王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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