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后人忆与陈逸飞等人的交往
【编者按】
大同里是上海市静安区的一条里弄,建成至今已有九十余年历史。大同里的住户中,有几家在上海乃至中国近现代史上都有不可忽视的地位。《大同里旧事》的作者邵光远经过对王季堃家族、童润夫家族、岑培远家庭、周铭谦家族、袁永定家族、顾廷芳家族、周其音家族和陈子帧家族后人的采访,筑成了大同里的一段风云往事,也体现出海派文化下市民生活的别样风采。
澎湃新闻请讲栏目经上海文化出版社授权,刊发大同里原住民的系列口述文章,邀读者一同品味上海老弄堂旧事。
大同里27号、25号前门外景。
大同里27号是二上二下式样的石库门房子,正门的东侧有厢房,西侧客堂间就与25号相连。27号有前厢房、中厢房、后厢房,上下两层共六间,加上上下两间客堂间和一个亭子间共九间房间。因为大同里的石库门房子是上海第三期最新式石库门里弄,所以在内部设施上也是很先进的。每栋石库门房子里都配有抽水马桶、大型铸铁浴缸,超大的浴缸可以让一个成年人在里面躺平。27号底楼前厢房的顾庭芳家庭,自上世纪30年代起至1985年,一直居住在大同里,居住了约50年。顾庭芳的小儿子顾越敏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与当时同为小青年的当今著名画家陈逸飞兄弟、夏葆元、魏景山、汪铁等,因为共同喜爱西方古典音乐而有非常深的交往。
采访时间:2014年5月26日、8月5日
受访者:顾越敏
采访者:邵光远
采访者:请问顾先生,你们是什么时候搬入大同里来的?
顾越敏:听我父母说,我们家是上世纪30年代中期搬到大同里27号居住的。我父亲顾廷芳解放前在大东书局工作,解放后在沪东造船厂会计科任职。母亲周其音是小学教师。父亲在1965年因病去世。
采访者:听说周其音老太太有好些亲友在抗战时加入了抗击日本法西斯侵略的战斗,请顾越敏先生做一下介绍。
顾越敏母亲周其音1944年摄于大同里4号围墙外。
顾越敏:我1948年出生在大同里,抗战时的许多故事都是我母亲亲自告诉我的。我的三舅舅名叫周关锠,中学毕业于育才公学,后考上雷士德大学,外语非常好。由于其亲哥哥在汕头电报局做发报员(有时也为政府情报机构发电文),被日本飞机炸死,我三舅舅就怀着为亲哥哥报仇的心愿,在大学毕业后投笔从戎,加入了抗日队伍。由于英语很好,成为军统负责人戴笠的翻译官,后又成为中美合作社总翻译官,成为戴笠和梅乐斯[注:美国海军情报官员。]的主要翻译。他和戴笠也有交情,了解当时国民党党内的一些事情比较多。因为和戴笠的交情较深,从他口中说出的一些关于戴笠和蒋介石的事情,其实对研究戴笠这个人有很大的参考价值。沈醉[注:国民党陆军中将,长期服务于国民党军统局,深得军统长官戴笠的信任。1960年11月28日被人民政府特赦(第二批特赦人员),任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文史专员。1981年11月起,历任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届全国政协委员。]写的多本著作中都提及我三舅舅。还有一个共产党人士叫黄乐天,在他写的书中也提到我三舅舅的一则小事。那是在国民党和苏联人开的联谊会上,他在台上表演时,观众群中有人大吼一声,一看就是我三舅舅周关锠。
采访者:那么,你三舅舅以前经常来大同里探望他的姐姐,即你母亲周其音咯?
顾越敏:我三舅舅在大学读书时就住在大同里27号,他姐姐家中。因为当时姐姐已经成婚,家庭条件尚可,再加上大同里离雷士德大学(现北京西路、西康路),所以我三舅舅对姐姐特别有感情。抗战胜利,荣归故里。曾经也是很风光的。陕西北路、新闸路的一排房屋,以前是美国兵营。我三舅舅经常开着军用吉普车与美国人联系。办完公事后,到27号来看望他姐姐。当时的街坊邻里都很艳羡。三舅舅在路上都是和美国大兵并排一起走的,这件事情也曾令大同里的邻居侧目。
采访者:你母亲能保存这么多将近80年前的她兄弟之间来往的信件真是不容易,她怎么会有这么多兄弟之间的来往信件呢?
顾越敏:我母亲兄弟姐妹很多。她在家是排行老二,女孩中的大姐。老大是大哥周关瑞。老三是周毓麟,在汕头工作的,任民国交通部无线电台机务员。老四是周关锠。下面还有四个妹妹。周关源是排行老七。由于老大周关瑞和老三周毓麟在外地工作,老四周关锠在读书,所以兄弟之间的书信往来,都是寄往大同里27号我母亲处,我母亲就成了家族中各成员之间的通信枢纽。我三舅周关锠上大学的时候就借住在我母亲家,加上我母亲有收集老信件的习惯,所以这些70多年前的老信件就被保存了下来。
采访者:这些老信件真是太珍贵了。在这些信中,不但能看到你几位舅舅之间的兄弟情谊,也能看到在1937年、1938年间中国当时所处的状况,其中既有对日寇侵华的描述,又有当时收入情况的介绍,还提到了当时休闲娱乐方式等大量信息。你的一位小舅舅这次还荣获国家颁发的最高荣誉——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请你介绍一下情况吧!还有你小舅舅名叫邱关源,应属关字辈,为何不姓原来的周姓?邱关源所获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章。
顾越敏:我小舅周关源的改姓为邱,主要是过继给了我的舅公,我外婆姓邱,舅公就是我外婆的亲弟弟,也就是我母亲及她的兄弟姐妹的亲舅舅。由于舅公只生了两个女儿,无儿子,所以周关源就过继给了自己的亲舅舅,改姓邱了。邱关源的两位邱家姐姐也很有才华,其中有一位嫁给了著名民主人士、原文化部副部长丁西林的儿子,而我三舅周关锠、小舅邱关源投笔从戎,除了保家卫国的爱国情怀之外,还和他们的二哥在汕头被日本飞机炸死有很直接的关系,国仇家恨,他们有着对日本侵略者强烈的仇恨。
采访者:其他有关抗战时期的回忆,你母亲还对你讲过些什么吗?
顾越敏:我母亲以前求学时有一位老师,名叫陶百川,曾任淞沪警备司令部军法处处长,抗战时期是国民党地下组织在上海的一名负责人,公开身份是大同公学的教师。后来去台湾也是做很大的官。他和我家的关系也是由于我舅舅是国民党的缘故,而且当时我舅舅在军统为抗战效力,陶百川是知道的。所以他的特工身份也只有对我母亲公开过。我母亲在抗战期间,经常烧一些可口的饭菜送给老师陶百川吃,并且有时还给予经济上的资助。因为当时陶百川作为一名潜伏特工,生活比较艰难。所以说我母亲也间接做了一些抗日的工作。
采访者:你三舅舅后来的去向是怎样的?
顾越敏:1948年三舅舅去了香港,到1950年再从香港去了台湾。听母亲说,因为我三舅舅对戴笠之死有怀疑,所以对蒋介石有一些情绪,没有马上去台湾。后来梅乐斯到台湾访问,他还做了蒋介石和梅乐斯的翻译。1962年他去了美国,两年后去政从商。在美国时,他遇到了许多在大陆的老同事、老战友,如沈醉等,他们都邀请他回国去看看。1980年代,他曾打算动身回国探亲,当时突然的急病使他离开了人世,最终他的愿望也没有实现。
采访者:那么你三舅舅有什么其他后人尚健在的吗?
顾越敏:三舅舅的子女都出生在台湾,他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妹,曾经是美国加州选美公主,她嫁给了同盟会元老陈其美[注:辛亥革命初期,与黄兴同为孙中山的左右股肱,后遭暗杀身亡。孙中山高度赞扬陈英士是“革命首功之臣”。]的孙子。她曾陪同丈夫赴大陆参加一些正式活动,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来去匆匆,较少有见面的机会。
采访者:你们住在大同里也算历史悠久的了,当年和你父母有来往的还有其他什么人吗?
顾越敏:我母亲还有一个表兄,叫方枕流。他是海辽轮的船长,以前经常到大同里27号来看望我的父母。1949年他将海辽轮开到大连港,宣布起义,回到人民怀抱。毛泽东为此还亲自写了一封嘉奖信给方枕流。海辽轮的起义拉开了两航起义的序幕,它是第一艘投奔共产党的国民党船只。后来,方枕流担任了中波轮船股份有限公司的领导,后又担任了大连远洋公司和广州远洋公司的经理。他的船一到上海就要到大同里来探望我母亲。
采访者:我记得在“文革”时,你们家有一批文艺青年,经常聚集在一起欣赏西方古典音乐,听说其中一些人都是目前非常有名的画家,请你做一些介绍。
顾越敏:我当时和上海的一位青年画家汪铁是同学关系,他由于成分关系不能进入专门学校学习美术,但他的绘画功底很好,和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的几位年轻艺术家关系密切,包括陈逸飞、夏葆元、魏景山等。陈逸飞非常喜欢西方古典音乐,我家里正好有一台磁带录音机,所以他们一有机会就到我家来欣赏西方古典音乐。由于在“文革”期间这些音乐被称为封(建)、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东西,是被禁止的,所以我们只能把窗帘拉起来,把房门关紧,偷偷地欣赏。当时我们都是小年轻,他们也小有名气。我想艺术是相通的,他们由于有非常深厚的绘画功底,再加上他们对音乐的喜爱,所以他们日后成为著名的画家也不足为奇了。
顾越敏与画家夏葆元摄于上博举办的“伦勃朗画展”作品前。
采访者:我记得当时播放了贝多芬的交响乐和钢琴奏鸣曲、莫扎特和巴赫的小提琴协奏曲、老柴的《天鹅湖》。我印象中记得有一张中央乐团1960年灌的唱片,里面有《天鹅湖选曲》、老柴的小提琴协奏曲和钢琴协奏曲,以及肖邦的钢琴曲和李斯特的匈牙利狂想曲等西方大作曲家的作品。我也受到影响而喜欢上了西方古典音乐。在这个政治上比较严酷的时代,能在家偷偷欣赏这种高雅的艺术确实是能陶冶人的情操和性情,提高人的艺术修养。那么在这样一个高压年代,偷偷地欣赏这种西方古典音乐,你们当时就不怕吗?
顾越敏: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小插曲,我一直铭记在心。大约在1966年底1967年初的时候,具体日子不太确定,有一位朋友弄到一张小提琴协奏曲《梁祝》的唱片,我就邀请这批青年艺术家到我家来共同欣赏。我们紧闭门窗,拉好窗帘,刚欣赏没多久,就感觉门外有响动。这时,我们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很紧张。我把唱机关掉,走到门口打开门,感觉碰到什么东西,推门一看,原来是我们居委会的干部高阿姨,她正贴着门缝一起在欣赏《梁祝》呢!因为高阿姨是绍兴人,很喜欢越剧,她就和我说:“越剧我是非常喜欢的,《梁祝》我也是非常喜欢的,但目前很难听到了。所以我听到你们在播放,我就想听听,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小顾悠着点,悠着点。”当我回到房间把缘由讲给各位听后,大家都互相会心地一笑,所有人的紧张心情都放松下来。
采访者:西方古典音乐确实是音乐艺术宝库中的瑰宝,我记得当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和柴可夫斯基的洛可可主题变奏曲等大提琴名作播放时,我们大家都感到大提琴的音色较之于小提琴有非常明显的差异,以至于当我们刚欣赏完这些大提琴名作时,都感觉要比小提琴优美得多。我还记得小时候汪铁做过我的素描老师,目前汪铁等一批艺术家状况如何?
顾越敏:这批差不多时代的油画家改革开放后都去美国留学了,汪铁目前在美国做画家,也小有名气。当然,陈逸飞、夏葆元、魏景山都成了知名的油画家,他们被称为“上海油画三剑客”。当时在欣赏音乐时,陈逸飞有时还将他弟弟陈逸鸣一同带来。
采访者:很有趣,有一次我偶然碰到陈逸鸣向他提起,是否还记得“文革”时和哥哥一起到大同里27号欣赏西方古典音乐的事情?他不假思索地马上点头认可,说明他们是经常过来的,在他们的记忆中有很深的印象。这批艺术家你现在还和他们有来往吗?
顾越敏:夏葆元等人数次办画展,我都会在相关画册的印刷制作方面予以配合。这批70年代沪上著名的画家相约于2005年从世界各地重聚上海的油画沙龙,陈逸飞也是其中一位,可惜在开幕式前一天,陈逸飞突然因病去世了,非常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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